奂枝倚在门外的墙根上,鲜红的鼻子像红萝卜,浸过醋的,酸酸的几乎要当作是感冒,整个人也像冰雕坠进流沙,一点点往下沉,心中念叨:“我对你这样好,你就这么记恨我么?一口一个‘她’称呼我!即使命运对你不济,我也在你最难的时候给过你温暖,如此看来,我竟完全错付了!”
一家四口一年就回去一次,望秋奂枝自然是展现出花团锦簇的一面,乡邻带孩子来蒋家凑热闹,随口叫声“叔叔阿姨”,他们就会忙不迭发红包。望秋是众望所归,被簇拥着去打牌,几个小的也都结伴戏耍。
奂枝和蒋老太坐在廊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拣马兰头。蒋老太笑问:“望秋今年生意做得好吧?”奂枝答道:“挺好的,比待在工厂强。现在这社会,即使是本本分分待在厂里做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出头日,就像他大哥。”蒋老太笑道:“谁说不是呢,倒是被你嫁着了,还真得谢谢那个沈媒婆呢!”奂枝问:“沈阿姨现在好么?我倒想和望秋一起去看看。”蒋老太摇头说道:“你们别去,年前我去过,门窗紧闭,开始我还以为人不在家,后来听她邻居说她在家,我就连喊带敲,但屋里就是没反应,你可知道怎么回事?”奂枝郑重地问:“怎么了?”蒋老太把小板凳往前一挪,和奂枝脸对脸轻声说:“她儿子借高利贷赌钱,天天有人上门催债,就在那天,后来还有几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挺胸凸肚地往他们家大门口一站,一边抽烟一边在讨论大年夜要怎样怎样的话。”奂枝接着又问:“那他儿子呢?”蒋老太回答:“跑了呀!和他媳妇也离婚了,丢下一个八岁大的女儿给老两口,你说这日子该怎么过?”奂枝低头不语,稀疏的睫毛镀着一层淡淡的金色。蒋老太叹道:“养出这么个不孝子。人都说是做媒做多了伤阴鸷。”奂枝淡淡一笑:“我是不信这一类阴司话的。到底要是这人忠于家庭,品行端正,怎么会沦落成这样?”蒋老太说:“关起门来谁家没一本难念的经呢!”奂枝听了这话很是触动,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便跟母亲提起头晚上颖娟绮娟的话,她知道唯有和母亲才能毫无顾忌地倾心吐胆,因此把自己的殚精竭虑描绘得格外浓重,就越发显得颖娟铁石心肠,说得太入情,眨几下眼,睫毛上也挂着浊浊的泪滴。蒋老太眉毛一挑,抬头纹像开合的一叠一叠的百叶窗,忿恨地说:“这丫头竟这样没教养,和她妈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高亢,奂枝用手指揩几下睫毛,紧张兮兮地劝道:“妈,你轻一点,”随后身子一松,歪着头说,“岂止,她妈至少外场还行,她是连外场也不维持的,赤裸裸的尖酸刻薄。”蒋老太问:“那你和她爸爸说过没有?”奂枝解释:“就昨晚的事情,后来我也是太伤心了,就睡了,今天起得早根本就没见着她爸爸。不过我也不打算说这事,倒像是在挑拨她们父女的关系。”蒋老太说道:“我老早就跟你说过晚娘不好做,你看你夹在他们中间算什么呀?”奂枝叹道:“哎!我这个名副其实的晚娘当得也实在是无厘头。可我也没什么地方对不住她,你看绮娟怎么就不是那样?”蒋老太幽怨地说:“既是这样,好坏由她自己去吧,她现在也大了。”奂枝苦笑:“说她大,独立自主的能力实在是差,她现在住读,贴身衣物都不洗一件,全是周末拎回来我洗。”蒋老太瞪大眼睛问:“在家也不做家务?”奂枝点点头:“碗都没洗过一只。”蒋老太鄙夷道:“以后快别这么惯她,进宝比她小,都会扛着锄头和你爸到田里去锄草,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务都不懂得做,等到嫁为人妇了还了得?”几句话像是打中了奂枝的天灵盖,正要继续说下去,却看见望秋昂首阔步在走回来,便掉转话锋笑道:“对了!我看进宝个子长高了不少,不像凤斋,我担心他将来是个矮子,”说着伸出下巴指指望秋,又跟蒋老太说,“喏,他也不高。”蒋老太笑道:“别胡说,发身前多补补,保证蹿得老高。”望秋隔着一条蜿蜒的石子路喊过来:“你和妈在讲我坏话么?”蒋老太将目光投向望秋,对于这个合乎理想的女婿不禁有些神往,虽然她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昏黄的蝉翼纱,心中却极其透亮:翻飞的极短的斜刘海,齐刷刷打向一边,像精巧的锯齿轮盘,面如冠玉,朱唇皓齿,身着黑色开襟毛呢大衣配灯芯绒长裤,锃亮的尖头皮鞋,走起路来像清脆的踢踏舞舞步。蒋老太笑道:“说你变黑了!”望秋笑道:“可不是?去了趟广州就变成这样了。”蒋老太问:“哦,什么时候去的?”望秋回答:“上个月。”奂枝插上嘴:“回来就说要学洋文,要和外国人做生意哩!”蒋老太兴奋地附和道:“是吗?要和外国人做生意了!”望秋摸着脖子后面的肉痣憨憨地笑——他是有这么一个习惯的,当他想自我标榜又觉得很难解释的时候。标题回顾:乡村胡秀英三部 胡秀英和小雷1一16部 胡秀英全文阅读目录153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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