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航，北京朋克乐队PizzaFace披萨脸主唱。
认识她是在三四年前线上，这几年里印象持续保持在下面这几张照片，以及朋克乐队女主唱的标签带来的感觉——强韧、高能量、叛逆……
一个月前的妇女节，小炒请PizzaFace和其他几支乐队一起在School演出后，我们找机会和小航坐下来聊了会天。相比朋克主唱铆钉反传统的张扬形象，眼前真实的小航其实是可爱欢笑，笃定中有谦逊，能量外包裹温柔的样子。
我们聊了女性主义，聊了女性音乐人、性别对立、结婚等问题，不过一切都从3.8那天演出的意外开始聊起。
那晚演出时似乎发生了一些争执，几个女孩要求保安把一个男人揪出了场外……
1.精神疾病者的弱势
小航：事实上，那个人是之前有精神疾病。他以前经常去Temple酒吧，Temple没有了之后他也会经常来这里看我们演出。他喜欢摇滚乐，非常单纯的喜欢现场演出，跟着跳跟着喊，其他什么也没做，甚至他是个非常有学识的人，会很多种语言，对哲学历史的热爱也都是在聊天时就可以感受到的。只是有时候跟人说话会过于主动，加上长相，让别的观众会觉得他看起来好可怕。
但实际上，大家有多大的区别呢，因为看起来和别人不一样，经常会被人另眼看待。
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很难了，并不符合社会的要求和标准。可能这本来是他们喜欢在livehouse里呆着的原因，因为这里的人跟他们一样听摇滚乐，只想看演出，大家都在这里没有身份束缚的释放情绪，吼叫，蹦跳，碰撞，一起喝喝酒，笑笑聊聊天，所以他们在这里会感觉很舒服。上次也是一样的情况，我们演出中他突然不见了，后来才知道，他被几个人扔出去、衣服也撕破了。
这很可悲。本来是非常有爱的地方，一个没有原本社会规则的庇护所。如果他们也不能来这里，他们能去哪里呢？应该去哪里呢？
我为他和所有只是单纯喜欢现场演出的不符合“标准”的人写了最后一首歌《这是属于我们的地方》。
在台上我看见保安那么激烈的，拽他的脖子把他往外扯，我往回使劲拉他也没用，就没有忍住情绪，非常激动的说：他做错了什么，他也买了票来看演出，为什么他不能看演出？
后面的女孩也大声质问了我：那我的朋友很害怕他怎么办？我往后排看到有个女孩真的浑身在颤抖，就走到舞台下去想了解情况和安慰她，因为他们互相站的位置离得有好几排，挺远的，我不能明白是什么让她这么害怕，但是听到她说：你不知道我发生过什么事，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这样的男人！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就是问题所在。
2.媒体上的性别对立
女性主义不是把男性赶走
小航：现在的影视作品和媒体平台上为了获取流量传播了太多的性别对立了，电影和短视频会为了得到女性流量塑造愚蠢、没有同理心、花心的男性形象，而我们的电视剧和春节晚会呢，几十年如一日的塑造蛮不讲理的女性和懦弱的妻管严男性形象。
我们需要让大家，尤其年轻人知道如何相互沟通，而不是憎恨，不是吗？可是总是传播这些，在互相了解之前，就先讨厌起来了的内容。
其实尤其疫情后，大家都被关在家里那么长时间，我们真的非常需要交流，不仅仅是关乎性别的。
提问：你认为中国的态度更开放？与十年前相比，年轻人更开放或更能与女性交流？
小航：并没有更开放。
我在大学毕业之前一直都没觉得跟男生交流有什么障碍，只是有没有共同喜好的问题，聊动画，聊音乐，聊摩托车，还是格斗漫画诗歌哲学，都没觉得有任何阻碍或者说性别上有区别。但是当我毕业后进入公司里工作，才意识到社会上对女性是有非常糟糕的刻板印象的。他们认为你是个女孩，你开不好车，辨别不好方向，你怎么能打拳击呢？你居然看过漫画居然打过篮球？肯定没有女人味，肯定很凶。出去开会会被当作助理而失去讲话权利，你怎么能当主管呢？我还是想跟你们公司男主管交涉这个问题。
我非常印象深刻的就是，我在某音乐公司当制片的时候，因为每天要在外面拍摄，所以公司把商务车给我开，就会有其他部门的男同事造谣并举报，说我开车特别不好，说我在环路上调头还调不过去之类的。这些公司里，说出这样话语的也都是年轻男生呢，为什么大学一毕业开始就突然变了一个观念呢？
现在，当然有很多进步的地方，但是也有些层面和对象，沟通起来更困难了。尤其当你比较强或者强势的时候，尤其是你提出他们的想法是冒犯了女性的时候，他们会害怕你。
提问：对我来说，这和我小时候不一样——我小时候不是害怕，而是误解。误解可以被消除，但如何应对恐惧呢？
小航：很需要沟通！但是现在在网上，这类话题非常尖锐。更多的是在信息茧房里自娱自乐，抒发共鸣情绪，没有真的交流。
提问者：互联网应该连接人与人，这就是互联网的理念。现在它反过来了，我们之间真正的联系实际上比以前少了，我们必须有勇气去和别人面对面交谈。
3.女性主义的传播
不是爱国教育式的
小航：女性主义传播如果像“爱国主义教育”一样，没有让大家真正地去了解对方是什么样子，就先树立起对立了，就很可怕。
像前面说的演出现场发生的事一样，她们会害怕看上去奇怪的男人会伤害她们，肯定是因为之前的经历，但是肯定也是因为舆论。所以不论他事实上有没有伤害别人的意愿，你都会害怕他。这就是一个比较糟糕的、先入为主的概念阻碍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
有一本书，《始于极限》，是上野千鹤子和铃木凉美之间关于女性主义的交流信件，那里边也就探讨了很多。因为铃木凉美之前是做av女优的，所以她会在信件中带着深刻的经验去反思和意识到原本这样但是实际应该去改变的地方。
其实我觉得现在我们不应该太过于追究之前的人有多可恨，而是更应该着眼于现在，两个性别之间应该怎样共处。
包括婚姻的制度，现在女生都很害怕结婚嘛，觉得对自己是一种伤害。网上舆论更多也是男的有多可恨、结婚之后有多可怕、生孩子有多可怕…而不是讨论说不论结不结婚，不论生不生孩子，我们（男女）之间应该在建立一种怎样的关系。如果一直只是对立，只是害怕恐惧、拒绝交流，那没有人会开心幸福的。
我们应该探讨怎样能共同地改变这种制度，或者有一个新的规则，它能够带来一些更和平的东西，让互相都更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觉得女性主义向的文学作品或者音乐或者其他的艺术方式，应该让更多的男生参与进来，让他们感受到女生之前遭遇的那些糟糕的事情、糟糕的生态环境，应该一起去想要怎样能够帮助这个环境更好一些。
不过可能这就是一个阶段，我们都要经历吧。就像是在一个象限的最上面，然后我们一点点往下平和地过渡。
4.朋克场景
不是女性音乐人的避难所
小航：朋克只是表达和生活的一种方式，并不是绿洲，女生玩朋克乐队和做其他职业都一样，整个环境是这样的，在中国朋克又是男性占比很重的语境，女生比较困难。
朋克乐队的男生们会一起办演出，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踢球或者有其他一些联系，很容易就有这样的机会一起。
女生乐队也确实数量上很少，而且分散在各个城市，我也在想办法怎么能让更多人知道和看到这些乐队。
再加上女生真的很难融入男人们的群体交谈。我几乎退了所有的有关乐队的微信群。活跃的乐队微信群总是充满黄色笑话、gif图，和让我感到作为女生非常被侮辱的一些话语。线下也是，一对一或者一对二的聊天都很好，可以聊演出、音乐，聊世界上发生的事，聊生活，但是男人一多了，就开始不管不顾地回到旧社会了。导致我现在都对“低质量男性”和“妞”这几个字眼都很过敏。
另外比如有一支西安的乐队，她在朋克音乐节演出，主唱跟暴女运动时期的乐队一样在舞台上举起一张纸，上面写了“Girls to the front（女生到前排来）”，这只是鼓励女生站到前面来，延展多一些就是鼓励女生勇敢去做想做的事情，但是她们演出完却被警告说冒犯了男生们，确实那之后她们也再没有什么演出了。
所以，“朋克场景”也真的有太多需要想办法改变的地方。
5.关于结婚
提问：你是在什么精神状态下创作出来《25272829》？
小航：写那个的时候没到30岁，会经常被催婚。现在已经过了30岁好像就没什么人问了。
小时候英语课上，老师让我们用i don’t like造句，然后我就站起来说i don’t like marriage。老师下课就问我，你知道什么是marriage吗？我说知道啊，就don’t like。小时候看到好多同学的父母吵架、相处不好，他们在学校看起来也很可怜，就觉得结婚很可怕，离婚又很麻烦。而且小的时候有一个概念，就是女生结婚了之后就不再是女生了，变成已婚妇女，一个不好的角色，做饭做家务生孩子，没有了精神，就觉得很讨厌，可不想变成那样子。
我感觉这些对于男生来说很少的感受到的吧。对于男生来说，会觉得结婚是成家立业的标识事件？
现在觉得，当然可以跟特别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越久越好，但是目前婚姻制度还是算了吧，也没有办法真正保障什么东西。
6.事情的本质
永远都不是女性和男性的问题
提问：你经常遇到以女主唱为需求的演出吗？你对此有何感想？
小航：视情况而定，能感觉到他们目的的不同。就像有的漫画节类演出，只是简单的想要女声，确定乐队和宣传都没有强调性别特征；有的演出是想要体现女性力量，这些都很好，我们会全力支持。但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几年前比较突出，现在基本消失了，有些演出的组织者会用一些明目张胆的标题，双马尾之夜，JK之夜之类的，海报上也是腿部特写之类的，女孩穿JK或者超短裙网袜之类来看演出不需要付门票。“女士之夜”却是利用女性特征来吸引男性来消费，这就非常糟糕了。
实际上，我关心的是那些没有那么强大的人。
有天一个男生跟我说他被人性侵了，他不知道这件事情能跟谁说，他去了警察局，走到门口，他不知道该跟里面说什么，他跟我讲了之后，我想让他再去报警，我愿意陪他去，但是我也知道很无力，很难能有什么结果，只能口头上安慰他……
事情的本质永远都不是女性和男性的问题，从来都是更弱势的人，ta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怎么保护这样的人的权利，才是大家应该去真正讨论和关注的，因为我们在各种情况下，自己都可能就是那个弱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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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回顾：滚圈女子图鉴Vol.2｜PizzaFace小航：事情的本质永远都不是女性和男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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