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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灵玉走后,康绛雪没有用上安神香,心中大石卸下,睡了一个好觉。
上朝对小皇帝而言也不必频繁,七八天来一次就够了,于是第二日醒来,康绛雪回归了自己的宅男日常。
没人找上门来的时间是最好的,康绛雪自娱自乐,有时间便开始写稿子。
因着海棠给他抄过稿子不需要避讳,康绛雪写起第二卷来便也不用独处,海棠陪在一旁给他磨墨,康绛雪每写完一张小姑娘就当场誊抄一张。
这第二卷接的还是第一卷的内容继续讲男狐入梦的故事,康绛雪文思如泉涌,不过两日的工夫,就把第一个故事写完,接着写了个男狐入梦的新开头。
男狐还是那个男狐,但被入梦的另一个男主角却从书生换了武将。
康绛雪喜欢这种文,下笔飞快,第一次看这种嫖/文的海棠却完全惊了。她之前早惊过了小皇帝竟然有写禁/书的爱好,这一会儿惊纯粹是因为剧情。
往日里海棠也看过话本,多的是狐狸精和书生的故事。可那些都是讲狐狸精和书生相爱,照顾书生助书生上京赶考,或者狐狸精为了爱情不做妖改做人,从没见过这种狐狸精真把书生吸干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换下一个的剧情。
海棠拿着稿子读了两遍,还是难以理解:“陛下……那书生真的死了?”
康绛雪:“是啊。”
海棠:“狐狸真把他给吸干了?”
康绛雪:“是啊。”
海棠抿着嘴唇安静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为什么?那狐狸不是喜欢书生吗?何不安安心心待在书生身边,照顾他起居为他打扫浆洗与他相守一生?”
康绛雪道:“喜欢只是喜欢,狐狸可以喜欢书生,自然也可以喜欢别人,缘何要为了一个书生,放弃自由放弃那么多东西?”
海棠不解:“可是话本里一般都是那样的。”
康绛雪道:“不过都是些无能庸人的臆想罢了,贪图美色,又不想付出。”
海棠似是有点懂了,以往的故事,世间男人代入的都是书生,而小皇帝的这个故事代入的却是狐狸。
站在狐狸的角度想一想,可不是就得要书生的命?不然书生一无所有,狐狸图他什么?都是精怪了,难道还天生犯贱不成?
海棠感知到了一些以往没有思考过的想法,略有些犹豫问:“这就是男狐狸和女狐狸的区别?”
康绛雪摇头:“无关男女,只看人的心里想做哪种狐狸。”
海棠静静思索一阵,开心笑道:“这故事真好,比市面那些话本强了不知多少倍,奴婢爱看!”
康绛雪喜欢被夸,也微微一笑,和海棠的对话给了他一些启发,他原本想给这书起个十分香艳的名字,这会儿却改了主意。
康绛雪落笔,在宣纸上写下三个字——
梦狐传。
海棠兴冲冲道:“这是话本的名字?”
康绛雪点头:“嗯。”
海棠很是喜欢,赶紧将这三个字抄了一遍,康绛雪看着小姑娘一脸开心,跃跃欲试想弄个嫖/文连载的念头越来越深。
搞是真想搞,可要怎么搞?
想要在古代连载书,肯定要出宫去外面书局走手续,里里外外不少事,他是皇帝,海棠又是个小丫头……
怎么想都不适合处理这些事。
康绛雪有些犯愁,吩咐海棠把稿子都收起来。
刚收拾完,钱公公进来询问道:“陛下,今儿个可要宣人侍寝?”
算到今日,康绛雪足足有半个月没有宠幸过任何人,而钱公公“尽职尽责”,每日都要来问一遍。
康绛雪正赶上有点心烦,又想到了小皇帝登基后收的那群莺莺燕燕,心思一转,问道:“多少人?”
钱公公没听懂:“陛下?”
康绛雪道:“后宫里有多少人?”
钱公公不知小皇帝是什么意思,琢磨了一下回道:“五品以下一共二十八个。”
康绛雪:“五品以上呢?”
钱公公只当是小皇帝不记得,回道:“陛下登基不久,也没立后,这五品以上还一个都没有。”
位份都不高,多半是原身见人美貌就搜罗过来的宫女,康绛雪不是小皇帝,没有这方面的爱好,更不想让这群女子在他手里蹉跎青春,比起留在深宫,早些放出宫对她们应该更好。
想定,康绛雪做出烦躁的样子道:“看见就烦,全给朕打发出去!”
钱公公大吃一惊,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陛、陛下?”
康绛雪道:“陛下陛下,就知道叫陛下,听不懂人话还在朕的跟前当差?”
钱公公被喷得赶紧回神:“老奴有罪,只是陛下,全都打发出去是不是有点……毕竟都是陛下的女人……”
不等钱公公说完,康绛雪便堵道:“是啊,都是朕的女人,那就每人赏个五十金,这下总行了吧!你满意了?!”
五十金,别说一个女子,就是一户人家,都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这样的恩赏几乎是有些重了。钱公公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他的本意只是阻拦,根本没想给这群宫女讨赏,不想小皇帝这么一说,倒像是把错全扣在了他头上。
钱公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康绛雪赶紧不耐烦地挥手:“赶紧去办,明天就把她们送走!”
钱公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退了下去,看他的神态,似乎还是不怎么情愿。
送的都是小皇帝的女人,他没不舍得,钱公公倒是像被割了肉似的。
小皇帝将这话问出口,海棠的脸色变了变,小心道:“其实……”
康绛雪:“其实什么?”
海棠犹豫,不太敢开口,左右看看确定周边都没人,她对小皇帝道:“陛下,奴婢偷偷告诉您,但您可别说是奴婢说的,不然奴婢可就惨了。”
康绛雪对这个小姑娘有点无奈,有几分纵容道:“说就是了。”
海棠鼓起一口气,义愤填膺道:“奴婢以前在殿前看过门,好多次都能看见钱公公对那些女子手脚不干净,他明明是个老阉人,竟然如此大胆,想来那些女子平日应该不堪其扰。”
原来如此。
康绛雪想起了钱公公盯着盛灵玉出神的样子,那时他还只当是盛灵玉太美貌,却忘了关注这个老太监的本性。
好色之徒就是好色之徒。
若是这样,清理后宫就更必要了。
到了第二日,康绛雪干脆亲自去盯着钱公公办差,二十来个美人一个接一个上马车,面上虽没有表现出喜色,脚步却能看出十分轻快。
钱公公的面色一直有点阴阴郁郁,不敢朝康绛雪发作,吼其他人却声音十分洪亮。
人都送走之后,钱公公方来请示,开口便道:“陛下,可要招些新人?”
康绛雪拿着锅使劲往钱公公头上扣:“招些新人,是伺候你还是伺候朕啊?”
钱公公听得面皮一抖,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小皇帝为何不要新人,直接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吓得话都不知道说什么。
“陛下……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老奴岂敢……”
康绛雪抬腿踹他一脚,没用多少力,气势却很足,钱公公仿佛碰瓷一般身子一歪,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康绛雪倒也没办法真把钱公公怎么样,给钱公公一脚之后,就带着海棠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钱公公在身后是何种反应康绛雪不知道,解决了后宫美女的康绛雪却实在一派轻松。
他有心带着海棠享受一下阳光散散步,不想从斜里忽然蹿出一个人来,低头叩拜,道:“陛下容情,奴才也想求个恩典。”
来人是个小太监,看服饰品阶不高,康绛雪平日里似乎也没有见过。
海棠被这人吓了一跳,更恼这人竟然惊着了陛下,立即开口呵斥:“哪里来的奴才,没有规矩,怎么有胆子在陛下面前放肆?退下!”
那小太监闻言一顿,并没有退下,反而抬起头来,口齿清晰道:“陛下,奴才小平,进宫已有十载,从未有任何行差踏错之举,只是母亲突生急病,需要出宫一趟,奴才和钱公公请示过多次,都被驳回,今日实在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陛下……陛下仁心,数十美人都可宽赦,奴才斗胆求一个恩典,求陛下垂怜!”
康绛雪听得清楚,看得更清楚,眼前之人身量不高,容貌也不突出,气质却很是不同,在宫中为奴十年,一般人就算再有胆量身上也会有些奴性,脊背不会这样直,但这人不卑不亢,内有钢骨,着实罕见。
康绛雪道:“允了。”
那名为小平的太监本还想再求,不想小皇帝竟会如此轻易地答应,小太监有些恍惚,又听康绛雪道:“不过,你要帮朕做件事。”
小太监毫不犹豫道:“求之不得,多谢陛下。”
连什么事情都不问,只要出宫就好,足见一片孝心。
康绛雪有所感触,倒也放下心来,将人领回了正阳殿,屏退众人,康绛雪将事情交代了下去,不是其他,正是出书的事情。
小平一句也不问,只收好书稿,揣在怀中,再三道:“陛下放心,小平领命,亦不会和旁人透露半分,即便旁人问起也只有恩赐,没有交代。”
康绛雪什么都没说,这人就知道如此警惕,是个可用之人,康绛雪正想着要找人办事这人就来补缺,想想也算是一种缘分。
康绛雪吩咐完毕,在人临走时道:“海棠,给他包五十金。”
小平惊讶,忙道:“陛下,陛下许是不太了解,办这些事不需这么多银钱。”
康绛雪看着他,无奈道:“不是用来办事,是给你母亲治病的,置办药材并不便宜,你当值那点积蓄怕是远远不够。”
小太监完全怔住,好半天,他在地上用力磕了两个头,磕得额头都红了,这才离去。
这之后,小平频繁出宫了几次,回宫便来正阳殿汇报,钱公公刚被小皇帝敲打过,怕再触康绛雪的霉头对这些事也不敢多问,康绛雪偷偷弄连载的事情便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小平第三趟回宫时,带回了满是古代风格的《梦狐传》影印书。
康绛雪心里有谱,但也真没想到小平的办事效率这么高,问他怎么跟书局那边达成一致,又是怎么跟那些混这行的人隐藏作者身份的,小平回道:“说话半真半假,恩威并施。只含糊说是贵人办事,他们自然不敢多问,辅以适量钱财,他们也得了好处,便不会横生枝节。”
“……”
真是人才啊。
这实际操作能力比康绛雪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康绛雪一面佩服,一面对印出来的成品爱不释手,虽说古代书籍和现代书籍在质量上没有可比性,可这种纸质感对于以写作为生的人来说其存在本就是一种感动。
试问,谁能想到他竟然能在一本书里写书呢?
小皇帝心情大好,小平的神色里却有些不明显的迟疑,犹豫再三,他跪下问道:“陛下,事情已经办妥,那奴才……还可以出宫吗?”
这还用问吗?自然可以。得了康绛雪的回应,小平顿时轻松,他紧紧握住拳头,又是叩拜再三才离去。
小平这人办事利索,话也不多,康绛雪几日才能见到他一次,看他神色无恙,估计他母亲的病情应该也还好。不想又过几日,海棠忽然对他禀告道:“人像是死了,小平子出宫去发丧了。”
康绛雪没应声,海棠又道:“生老病死是常事,得了陛下那么多恩典,已经很好了。”
康绛雪终没说话。到了第二日,小平过来谢恩。
这位小太监用近乎平常的语气禀告了母亲去世的消息,随后,他沉默许久,对康绛雪道:“陛下,奴才还想求一个恩典。”
海棠没来得及说话,康绛雪自行问道:“你要什么?”
小平回道:“奴才想侍奉在陛下跟前,报答陛下。”
侍奉在皇帝跟前,本身就是一种升职,在他口中却成了报答陛下,海棠听得直咬牙,小姑娘家家气得口无遮拦:“真不要脸,你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小平答道:“姑姑说的是,奴才一无所有,无以为报,所以,只求能侍奉在陛下跟前尽心尽力。”
海棠还是生气:“陛下缺伺候的吗?你尽心尽力,谁不是尽心尽力?”
小平低下头:“他们伺候的是皇帝,而我只伺候陛下,我欠陛下的恩情,愿用性命报答。”
海棠听得有些迷糊:“皇帝不就是陛下?这不是一样的吗?”
一样吗?
不一样。
海棠没明白,康绛雪却明白了。
小平在和他表忠心,告诉他此生只忠于他一个人。
这是一个聪明、办事牢靠的人,真计较起来,康绛雪方是占了大便宜。
康绛雪陷入思考,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小平便越发严肃,握拳道:“陛下,奴才平无奇,自知别无所长,可奴才愿为陛下殚精竭虑,无论何时,宁死护陛下周全,奴才确实不会什么功夫,但奴才……”
康绛雪接道:“精通医术?”
平无奇突然一愣,有些哑然:“不敢说精通,不然也不会救不回亡母,只能算略知皮毛……陛下怎会知晓?”
康绛雪面上冷漠,心里已是有些傻了。刚刚听到平无奇三个字他就觉得有点蒙,确认了会医术之后,他更觉得奇妙。
平无奇,取自平平无奇里的那个平无奇,看似普通,实则是原文里一个重要的人物。
医术奇高,在文中给美人受治疗各种伤,几次把盛灵玉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后期给美人接生剖腹取子,全都倚仗此人。
可以说,平无奇就是能够吊命的存在。
可是、可是……
全文里从来没提这位神医是个太监!
他出场的时候就已经是正牌渣攻杨惑的幕僚,因杨惑对其有恩而多次出手救人。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平无奇要跟他???
康绛雪并不怀疑“报恩”的真实性,知道了平无奇的身份后,康绛雪更了解了这份报恩的重量,平无奇这个人的人设就是重恩情,他说能豁出性命,那就真的是随时可以为了恩人去死。
问题是……
平无奇不该和他有交集。
他不是杨惑,而是一块弱小无助的背景板。
这真的不影响剧情吗?!
康绛雪一阵头痛,艰难问道:“你确定要跟着朕?”
平无奇道:“奴才确定。”
康绛雪:“一生都不易主?”
平无奇愣住:“陛下这么问……是不信我?”
放下这话,平无奇像是受到了侮辱,二话不提直接撞向殿内柱子,康绛雪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拽住。这么一搞,平无奇重新跪下时,康绛雪已然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小皇帝急道:“朕不是不信你,罢了……你若是愿意,就留下。”
海棠也被刚刚那出吓到,心有余悸地抱怨:“说话就说话,好好的撞柱子干什么?”
平无奇听过之后,松了一口气,他挺直腰板,正经和康绛雪行了一礼,再抬头时,他对康绛雪轻轻一笑。
相貌虽平常,但笑容纯良,让人很容易就产生信赖感和亲切感。
康绛雪默默侧过头,心想道:暴殄天物。
浪费,真的太浪费了。
他不是不想要平平,是他不配啊。
他真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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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无奇的抢救小天才从这一日开始在康绛雪手下任职。担忧还是担忧,可在具体的变故出现之前,日子总还是要过,康绛雪只思索了半日就佛系地接受下来。
凑合吧,朕可以,朕都行。
就这样过了小半月,依然无事发生,平无奇的投错简历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倒是平平入职之后,钱公公和平无奇的业务范围有点冲突,闹出了一些摩擦。
和海棠小姑娘的宫女身份不同,平无奇和钱公公都是掌事太监,两者业务必有重叠之处。往日里钱公公一手遮天,现在突然多了个新人,又颇受小皇帝信任,钱公公不敢直接和小皇帝发作,背地里却没少给平无奇穿小鞋。
钱公公具体都做了什么康绛雪不太清楚,可眼见着海棠从一开始的排斥平无奇到态度缓和再到逐渐开始心疼平无奇,康降雪多少猜到了些。
这些事情,平无奇在小皇帝面前一概不提,对钱公公见招拆招,不惹事也不怕事。康降雪看在眼中,平日里故意偏袒平平一些,日子久了,钱公公心里有了数,面上到底对平无奇转了个态度。
不过那些都只是表面客气,私底下人人都门清:这钱公公和新来的小平公公实际上还是针锋相对的。
康绛雪和平无奇聊过此事,平无奇冷静地分析道:“早晚都会得罪此人,其实无妨,毕竟各为其主,钱公公和陛下不是一条心,奴才和他怎么都走不到一路。”
平无奇洞若观火,话里话外都是对康绛雪的诚意和关切,康绛雪有些愧不敢当,认真问道:“即便是朕这样的皇帝?”
平无奇同样认真回答:“奴才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皇帝,只知道陛下是奴才的恩人。”
扪心自问,康绛雪自觉对平无奇并没有对方认为的那么大恩,不过只是借着皇帝的身份,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嘴上功夫。
受到平无奇如此回报,实在受之有愧。
这么一想,康绛雪难免纠结,最终只能叫海棠把他最爱吃的酥饼拿过来,心疼明珠暗投的平无奇,问道:“吃吗?”
平无奇不由一笑:“奴才就知陛下心地纯善,不过是外人不知罢了。”
康绛雪又一哽:“……你就说吃还是不吃。”
平无奇道:“吃,这酥稀罕,奴才要一块就好了。”
旁观的海棠登时噘嘴:“你也知道稀罕,这酥可是膳房研究了多少日才做出来的,一块可售几十金,你好大的胆子,还真敢……”
话还没说完,康绛雪给海棠也掰了一块:“拿着。”
海棠噘着的嘴一下缩了回去,看看平无奇,又看看酥,最后闷头闷脑吃了起来。
……
有了海棠和平无奇陪伴,康绛雪心情好吃得也好,一眨眼脸颊都圆润了不少。
生活无忧,随着日子推移,唯有两件事让他犯愁。
一是他的《梦狐传》印出来了,但因为作者没有名气题材又是龙阳而至今无人问津,一本都没卖出去。
二嘛……
皇宫中迎来了七夕大宴,康绛雪这个小皇帝又需要露脸了。
书卖不出去的事情好说,慢慢解决就是,可这七夕大宴康绛雪是真的有点抗拒。
自上次的事情过后,康绛雪心里一直庆幸苻红浪没有找上门来,好不容易过了些安生日子,七夕大宴一露面,贼怕又被这人盯上。
苻红浪不是好人又不走寻常路,康绛雪惹不起,只想躲着。
连续惦记了好几日,七夕越来越近,康绛雪像是个要高考的学生,战战兢兢。不想惊喜来得异常突然,就在大宴前一日,太后那边忽然传来消息说她不去了,叫小皇帝自行坐镇。
太后不露面,表面上没有官职的苻红浪十有八|九也不会去,康绛雪十分惊喜,确认了好几次:“母后真的不去?那国舅爷……”
钱公公回禀:“太后身子不爽利,国舅爷自然要陪着的。”
康绛雪忧愁霎时没了大半,堪称喜出望外。
宴会本身不需要小皇帝操持主办,去了就是享受现成的一切,吃吃喝喝,再者,只要没人威胁到自己,康绛雪其实很愿意去宴会上看看。
毕竟七夕是个大宴,百官都到,说不得是个机会能见见盛灵玉,康绛雪很惦记那位美人受,不知道他身上的伤恢复得如何。
康绛雪心中期待,等到第二日夜间,由宫人服侍收拾得整整齐齐,掐着点入了场。
七夕是女儿节,文武百官都带着家眷,人数比一般的宴会多了几倍,阵仗浩大,光桌案便足足排了几十米。
见着小皇帝入座,众人一齐叩拜,喊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康绛雪道:“平身。”
百官于是各自入座,低眉顺眼,并无喧闹。
这样的场合之中,无人敢乱看,康绛雪的左右都留了位置,太后虽未到,但长公主在。
康绛雪和她点点头,向下打量寻找盛灵玉,很快瞧见盛灵玉坐在盛国公下首,今日穿了一身蓝,更显得容貌惊艳,断了的发上束着冠,并没有影响到美人的风姿分毫。
最要紧的是盛灵玉脸色也好,身体似乎已经完全无碍了。
康绛雪心里一下就舒服了,并不掩盖地表现在外,他高高兴兴笑了下,不和百官搞什么开场白,直接道:“可有人要说话?没人说就开席吧,莫耽误朕的工夫。”
小皇帝这么说,谁还敢说废话,百官立刻对皇帝行礼示意,席间出现了些许叙话声。
康绛雪拿起了自己的金筷子,刚要开动,忽听有人叫道:“荧弟。”
康绛雪抬头,眼前站着一个身材圆滚滚的男人,那男人神态亲昵,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寒暄道:“好久不见,为兄可是好生挂念你。”
康绛雪这一次很快反应了过来自己的名字,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男人一直笑:“昨日刚进京。”
康绛雪心里有了数,顿时领悟了太后为什么临时决定不来。眼前的男人回了京,太后当然不想看见他。
康绛雪已经认出来,这个胖男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先帝的二皇子,名为杨显。
说到这里,还需要回顾一下皇家族谱:
先帝虽然好色,但后宫妃子个个精通打胎技术,导致遗留子嗣不多,包括小皇帝在内,一共只有六子。
六个孩子在生长过程中被苻红浪祸害了个遍,到了先皇殡天之时,死的死残的残,唯有杨显和小皇帝四肢健全。
颜狗先皇最终因为个人喜好毫不犹豫地将皇位传给了颜值较高的小皇帝,胖胖的杨显则被打发出京,不是必要禁止回城。
康绛雪十分奇怪:“你是怎么被放进来的?”若是没有特殊情况,杨显本该永远都不被允许私自回来。
杨显为这直白的话语而脸皮抽了一抽,停顿了一下才回道:“本王的母妃薨了,专程回来扶棺。”
原来如此,康绛雪点头,又问:“那你老对朕笑什么,死了娘还这么开心?”
杨显眼皮子颤抖,脸色当场变了,然而哽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冷着脸走了。
不能怪康绛雪说话难听,别看杨显和康绛雪寒暄的样子很亲切,其实两人的关系一点都不亲近。
原文中小皇帝一点都不把他当回事,杨显对小皇帝也是同样怀恨在心,一直想篡权夺位。
不久的将来,杨显会实打实发动一场谋反,这场叛乱牵涉甚广,半个朝堂都将重新洗牌。
盛灵玉家道中落正是因为他的凤凰爹投诚了杨显,反叛失败之后连累了盛氏一族。
如此说来,杨显现在回来……是不是也在侧面说明剧情正在如常进展?
美人受的命运果然都是设定好了的。
康绛雪想着,干巴巴吃了一口菜,嘴里忽然间没了滋味。
当了皇帝,康绛雪早对案上美食失去了刚来时那么大的兴趣,康绛雪叫过平无奇,疑惑道:“怎么就这些?”
在康绛雪的印象中,但凡大型宴会,即便没有宫外的稀奇进贡,怎么着也该有些歌舞。今天日子特殊,正值七夕,全王朝所有贵族女子都在,更应该有很多“才艺展示”才对。
康绛雪的疑问换来平无奇神色淡定的对视,对方轻轻点头,对他发出了一个“陛下想得对”的眼神。
康绛雪脑中一闪,立刻一阵头秃。
节目按习俗怎么可能没有?当然有,只是大家像是约定了一般刻意回避,带着家眷的官员们故意提都不提。
究其根本,不外乎一个原因——
百官都怕自己家的女眷被小皇帝看上。
这可真是太尴尬了。
作为惨遭嫌弃的小皇帝本人,康绛雪头都不知道往哪放,咳嗽两声,被迫继续吃菜。
许是看出了小皇帝的无聊,百官谈话的声音逐渐提高一些,有人开始起身祝酒。
正是这时,席间有一人起身建议道:“席间光是饮酒甚是无趣,想来陛下也觉得没意思,不如寻个乐子,请席间的才俊舞剑助助兴如何?”
此言一出,群臣的神色微动,一片赞同之声。请才俊助兴,并不涉及女眷,众人不用担心小皇帝兴起看上哪个,更要紧的是提出建议的人身份高贵,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杨惑。
他一站起来,就像被主角光环打了聚光灯,浑身上下皆是风流做派,随便开口便万众瞩目,比康绛雪这个皇帝还有牌面。
康绛雪早在人群中看见了杨惑,一直故意忽视,现在人直接到了眼前,他也不能不应。
心里想着怎么哪都有他,面上还是装出懒洋洋的样子,爱搭不理道:“杨世子看上了哪家才俊,直说就是。”
杨惑没有回话,视线向着席间一点,将众人的目光移到了盛灵玉的身上,顿时,席上众多的女眷都发出了期待之声。
——盛家公子,盛灵玉。
他就知道。
康绛雪一点都不意外。
身为穿书者,康绛雪早知道杨惑生来两副面孔,私下觊觎美人身子,在外人面前却一直装作盛灵玉的友人。
人人皆知盛灵玉前些日子曾经得罪过小皇帝,没人敢掺和,杨惑却偏偏顶风冒头在皇帝面前CUE盛灵玉,正符合他的一贯作风,明摆着就是想告诉美人:看看,我为了你连皇帝都敢得罪。
这是又想借他刷好感啊。
……行吧。
身为工具人的康绛雪只能配合,摆出一副受到冒犯的不悦神情,看起来很生气,但并不出声制止。
被点名的盛灵玉神情也有些诧异,他看过去,杨惑对他点点头,而尊位上的小皇帝冷眼看向一旁,并不说话。
周围的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如此情景,不管心中是何感想,盛灵玉总归无法推拒。美人沉默几秒,只得站了出来。
在中央站定,盛灵玉躬身行了一礼,道:“微臣剑法稀松,若能为陛下助兴,自是深感荣幸,只是微臣今日未曾佩剑……”
这话倒不是拒绝皇帝,在场众人之中,不会有人比康绛雪更清楚盛灵玉说的是实话。盛灵玉岂止是今日未曾佩剑,那把霁月剑都已经在小皇帝的书房待一个多月了。
众人倒不知那么多,有人顺势道:“这还不容易,盛公子无剑,臣这里有一把。”
除了百官夫人,在场的官眷之中不乏待嫁的适龄女子,面对盛灵玉如此姿容,难免春心萌动,有女子开口道:“臣女这里也有一把剑,不知能不能供盛公子舞剑之用。”
这厢开了头,席间又有其他女儿家不甘落后,一时之间,竟足足有七八个女郎同时开了口,争相和盛灵玉示好。
如此盛景,日后提起来怕也是一段经久不衰的佳话。
康绛雪坐在首位上偷偷欣赏盛灵玉被芳心包围而略感为难的神情,真心诚意希望这样的时间能持续得久一些。
可康绛雪不着急,有人却急了,席间有一道女声忽然道:“接剑!”
话音落了,一位官家女子直接隔着很远的距离将配剑扔向了盛灵玉,盛灵玉没有躲闪,接了个正着。
手上已经有剑,盛灵玉只得对女子道:“多谢。”随后转身,向着小皇帝道,“陛下,微臣献丑。”
盛灵玉即将舞剑,其他送剑的女子无奈纷纷收手,面对那官家女子如此作为,竟也没人多说什么。
康绛雪见状问道:“那是谁?”
钱公公抢在平无奇前头回道:“陛下,那是张国公家的孙女。”
高门贵女,英姿飒爽,感情来得直白又热烈,在这种背景下纯粹又难得,只是可惜对象是盛灵玉,注定没有后续。
康绛雪没有想定,便见场上的盛灵玉突然长剑一闪,挽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随后,有那么一口气堵在康绛雪的胸口,一直到盛灵玉收剑之时,都让康绛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盛灵玉舞剑,无需赘述,从始至终,唯有一个美字。无人喧哗,无人吵闹,在场所有人不论男女,俱是目不转睛。
康绛雪知道自己的人设不允许他直勾勾地看,可他就是无法移开视线,等到盛灵玉收起剑势,康绛雪低下头,手臂都在激动地发抖。
盛灵玉美得就像个世间不会存在的假人。
太美貌。
太锋利。
一舞完毕,明明时间不短,却像转瞬即逝,众人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杨惑率先拍掌赞美,群臣恍然,宴会上这才响起了一波接一波的赞美之词。
康绛雪不能说出任何夸奖的话,唯有闭上眼睛在内心叫嚣:啊——!!!盛灵玉!!
他永远喜欢美人受!!
永远!!
呜呜!!
康绛雪平缓了好一阵才睁开眼睛,这一睁眼,就瞧见盛灵玉已经在行礼之后回到了座位,此刻正和杨惑叙话。杨惑身后的小厮端着托盘,两人手执酒杯,杨惑似乎正在敬酒。
等等,杨惑……给盛灵玉敬酒?
敬酒?
康绛雪瞳孔地震,在这一刻猛然想起了记忆深处无数的开车剧情。
作为一篇肉/文,这本书除了各种正式车,在文章前期也存在很多肉渣,杨惑作为正牌渣攻,倾情负责了这一部分。
在盛灵玉家破人亡之前的一段时间,渣渣杨没少偷偷占美人受的便宜,具体方式就是给盛灵玉下迷药,在美人无意识之际亲吻猥亵一条龙。
如今杨惑已经对盛灵玉起了贪心,这种方便下药的场合他怎么可能放过?
康绛雪看透了杨惑迷X小能手的真面目,几乎能确定那杯酒里一定有迷药,且药力超强,哪怕盛灵玉武功高强,依然会不省人事。
怎么办?
康绛雪没有胆子影响剧情,可也怎么都无法容忍这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进行,康绛雪一个发狠,忽然亲自拿起案上的水果向着杨惑和盛灵玉那边疯狂丢过去。
杨惑迷X美人的事情肯定不会少干,他就耽搁这一次。
真的就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这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获得了老天的认可,康绛雪这一发突击竟然精准地砸在托盘上,两杯酒相继落地,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向着突然发疯的小皇帝看过来。
杨惑立刻转头,盛灵玉也是一怔,缓慢地看了过来。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康绛雪头皮都麻了,奈何他不能露怯,只能瞪着眼,硬着头皮做出自己还在记恨盛灵玉所以看不得别人给盛灵玉敬酒的样子。
康绛雪道:“滚远点,别在这碍朕的眼!”
场面一派肃然,盛灵玉的眼睛无声地暗了暗,场上无人敢说话,被“砸了场子”的杨惑倒是忽然笑了笑,先是拍了拍盛灵玉的肩膀,再宛如没事人一般向康绛雪走来,道:“陛下息怒,臣这里寻了一盏美酒,正要献给陛下。”
康绛雪继续装生气:“别人喝剩下的献给朕?拿朕当叫花子?”
杨惑道:“岂敢,臣是为了陛下专门准备的。”
说着,杨惑身后的随从不知何时端来了新的托盘,递上了一杯新酒。杯中酒香四逸,闻起来确实难得。
渣渣杨准备得竟然这么全面?
连对付小皇帝生气的法子都提前备好,还专门给他搞了杯酒?因为刚刚坏了杨惑的好事心里有点慌,康绛雪也没有空多想,索性装作气鼓鼓的样子接过来喝了一口,喝完将酒杯砸在地上,提前离席。
康绛雪早就想走了,趁着这会儿刚刚好,他风风火火怒气冲冲地离去,与杨惑擦肩而过时,杨惑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莫名其妙。
康绛雪领着钱公公和平无奇等一众宫人急吼吼地离去,虽有心想再看一眼美人受,最终只能作罢。
钱公公问道:“陛下,就这么离席是不是……”
康绛雪道:“用你教朕做事?”
钱公公立刻改口:“陛下,可是要回正阳殿?”
康绛雪正想要说话,不知为何脑中昏昏沉沉,一股睡意来得极快,眼睛一眨,差点睁不开。
平无奇惊讶的声音传进耳朵:“陛下?您怎么了?”
康绛雪也不知道为何,他前后喝了不过四五杯酒,真没料到酒劲儿这么大。康绛雪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宫人们急急将他扶住。
平无奇当即急着上前为小皇帝诊脉,但还没碰到就被钱公公推开。钱公公趾高气扬道:“陛下这是醉了,你不去取醒酒汤,想要干什么?”
平无奇似有不服,但又被人拉开,到底没能碰到小皇帝的手腕。
康绛雪听得见两人争执,眼皮却迟迟睁不开,只能由着身子软倒,迷迷糊糊被钱公公扶着在近处的院落里暂且安置。
周围闹了一阵又静下来,侍奉的宫人尽数离去,房间里似乎只剩下了小皇帝一个人。
康绛雪的意识持续消散,努力再三还是睁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了脚步声,有人靠近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小皇帝。
随后,来人慢条斯理地开始解康绛雪的衣襟。
康绛雪很想做出反应,偏偏身体仿佛死机似的不听使唤,只能感觉胸口窸窸窣窣,最后完全一凉。
康绛雪的睡意越来越深,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一道声音自远方传来,冷声呵斥道:“你在干什么?”
声音虽然冷漠,却很耳熟,康绛雪认了出来。
是盛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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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绛雪睡了过去,再睁眼时看见床头燃着一盏灯,灯光照在一个人的面孔上,美得惊心动魄。
康绛雪的意识并不清醒,身上无力动弹不得,有一股强烈的睡意纠缠着他,不到一秒,康绛雪控制不住又合上眼。
这时,耳畔有一道声音传入耳中:“睁开眼睛,不要睡。”
康绛雪的意识无法凝聚,那声音也沉稳有力,迟迟不停下,似乎非要唤醒他不可。因为被叫得太烦了,康绛雪不知道哪来的劲头,当真猛然间睁开眼睛,这一睁眼,又看到那张脸,容貌昳丽,色若春华,越发让人觉得此处不是人间,而是梦中。
……是谁?
康绛雪眯住眼睛,努力去看,明明已经能将那张面孔看得十分清晰,脑中却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出那人的名字。
怪事。
康绛雪奇怪得紧,迷迷糊糊扯住那人的衣领,想将那人拽得靠近一些。
按说他的手上轻飘飘,实在没什么力气,可这一拉却得到了那人的配合,那张美貌的面孔忽然来到眼前,直挺的鼻梁几乎要和康绛雪撞上。康绛雪集中注意力和那人四目相对,终于豁然开朗,笑道:“是你。”
康绛雪欢喜道:“玉郎。”
玉郎这个称呼极为亲密,正是穿书之前书粉们对美人受的爱称。康绛雪甚爱美人受,纵横评论区的时候一口一个玉郎,心里早已习惯成自然,现下意识不清,顺口叫出也没觉得不妥。
然而这称呼放在书中乃是女子们唤情郎的叫法,盛灵玉十分诧异,眉宇之间立刻浮上了一丝愣怔。
美人的神情变化很明显,康绛雪近距离望着盛灵玉的脸难免奇怪,他伸手细细抚摸盛灵玉的脸颊,疑惑不解道:“你怎么了——”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在盛灵玉神情惊讶的同时,康绛雪也浑身一个激灵,各种信息在他脑内重新聚合,他清醒了。
卧槽!
康绛雪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将盛灵玉推开,这一刻他宛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汗毛直立。
妈耶!!!是盛灵玉!盛灵玉怎么会在这里?他刚才都对盛灵玉胡言乱语些什么?!
康绛雪疯狂整理思绪,偏偏越着急去想越是想不起来。
他拼命地回忆,奈何之前的事情就像是断片了似的在他脑海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记忆中最后的片段是他在席上喝了一杯酒然后带着平无奇和钱公公离去,然后发生了什么,他都记不起来了。
不会吧?
他喝多了?
康绛雪回过神,想到刚才自己瞎吉尔说胡话,恨不得抽自己一下。可不是喝多了嘛,没喝多他怎么可能这么说话?
康绛雪极为迅速地环视左右,不太明白他和盛灵玉为何会独处一室,钱公公先不必说,平无奇怎么也没了?
脑中一片乱糟糟,康绛雪绝口不提他刚才无意识的胡言乱语,只转移话题,当即摆出一副对盛灵玉十分嫌弃的神情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皇帝清醒过来,盛灵玉尚未心神归位,被康绛雪一问,竟也没空思考刚才错乱的称呼,被康绛雪引走思路而一时沉默下来。
是啊,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盛灵玉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一幕,无法立即回话,一是不知道该怎么启齿,二是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若不是出于直觉跟着杨惑过来亲眼看见杨惑的所作所为,盛灵玉当真永远都想不到,他一直认为光明磊落的杨世子竟然会对当今圣上存在那种心思。
更让他无法平静的是杨惑不仅心中觊觎,还意图不轨下药染指,所作所为,何其令人不齿。
那是陛下,是九五之尊,没有人可以这样对待他。
被意外撞破,事迹败露之后,杨惑便走了,走之前并未多说一句,看其神态,似乎只是可惜突然被发现,可惜从此失去盛灵玉这个朋友,对于自身行径却没有一丝反省和后悔。
便是那一刻,盛灵玉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第一天才认识这个人,以前的种种,有关杨惑的认知,都在那一瞬间天翻地覆。
盛灵玉本不明白杨惑为何会认定自己会为之保密,此刻面对茫然警惕的小皇帝,他才恍然间明了,他确实不会说。
他也不知该怎么说。
盛灵玉的安静对康绛雪而言同样是一种煎熬,康绛雪不知道盛灵玉都在想什么,心态比盛灵玉还要崩。
先把他刚才和盛灵玉说错话的事情丢到一边,他现在怎么能和盛灵玉独处一室?
不可以啊!
万一被渣渣杨知道,这真的会影响到他的退休生活。
康绛雪顾不上许多,匆忙问道:“朕的侍从呢?”
有小皇帝问话,盛灵玉也心下一松,规规矩矩地答道:“微臣亦不知,微臣来时便没有见到侍从,陛下身边不能没人,所以微臣暂时守在这里没有离去。”
康绛雪毫不犹豫地吩咐:“去找人过来。”说完又按照人设补充,“谁要你陪着,朕看见你都烦。都是群没用的东西,主子在哪儿都不知道,赶紧去!”
盛灵玉被如此嫌弃也没有羞恼,只低头称是,拱手离去。
见美人受走得听话,康绛雪又是心虚又是怜惜,低头注意到衣服有些奇怪,不由转移注意力念叨:“衣领怎么歪成这样?”
这话本是自言自语,正要出门的盛灵玉却动作一顿,平白慢了半步。
盛灵玉走后,康绛雪身上乏力,手脚都拘得难受,干脆跟着下了床活动一下。踏出屋门,院中有个种着莲花的池子,康绛雪走了几步在池边坐下,掬了一捧水洗脸。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原来醉酒之后,人会变得这样软绵绵。
清凉的水打在脸上,康绛雪总算彻底清醒了,深呼一口气正要起身,冷不丁瞧见水面上的倒影中除了自己的脸,忽然多了另外一个蒙着脸的人。
?!
谁?
康绛雪震惊地回过头,没等说话,直接被一只手掐住脖子,推进池水之中。水很凉,洗脸可以,整个砸进去就凉得令人不适,康绛雪扑腾出水面,马上又被那人按住头狠狠压进水里。
一个大大的“死”字冲进康绛雪的脑袋,康绛雪人生中第一次情绪波动到想要失声尖叫。
生死关头,康绛雪从骨头里迸发出惊人的力气,并且心生急智,没有急着上岸,而是拼死挣开那人的手,自己反向往池中心游。
他的力气没有蒙面人那样大,想要自己脱困绝无可能,康绛雪只得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盛灵玉离去不到片刻,要是能听见呼救立刻回头,也许还能来得及。
康绛雪一边往池中扑腾,一边用尽浑身力气大喊:“盛灵玉!!盛灵玉!!”
那蒙面人想将小皇帝溺死在岸边,却没想到小皇帝竟然往水里跑,再想杀人只能被迫入水去抓小皇帝。
眼见着蒙面人跟着下水,康绛雪在水中拼命扑腾,抓紧时机呼救,不叫别的,只吼盛灵玉的名字。
蒙面人也怕小皇帝的声音引来其他人,很快扑上来拽住康绛雪衣襟,康绛雪力气没他大,转眼便又被按入水中。
呼吸被剥夺。
恐惧感蔓延全身。
康绛雪窒息的速度比正常速度更快,不过几秒,他的意识迅速消散,几乎要完全失去。
死亡与他的距离实在太近,康绛雪无力挣扎,正当他要完全陷入黑暗时,一双手忽然撑住他的背将他托出水面。
空气猛然涌进身体,康绛雪睁开眼睛,盛灵玉的脸连同光线一起映入眼帘……
宛如天神一般。
天神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关切,急切问道:“陛下,您还好吗?”
……他来了。
他赶上了。
康绛雪劫后余生,众多情感冲上大脑,不受控制地扎进盛灵玉怀里,死死抱着盛灵玉。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抱着盛灵玉的手用上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他在发抖。
盛灵玉神色微微一怔,随后十分轻柔地拍了拍小皇帝的后背,再嚣张跋扈,终究还是个少年,如此遭遇,害怕也是理所应当。
盛灵玉就这样抱了小皇帝一阵,直等到小皇帝呼吸平复很多才单手将康绛雪抱扶上岸,另一只手拖着蒙面人——那个刚刚行凶之人,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见敌不过盛灵玉就果断服毒自尽的尸体。
将小皇帝送到岸边坐下,盛灵玉去脱自己的外衣,可惜他和小皇帝一样浑身湿透,衣服也是湿的,无法给康绛雪御寒。
盛灵玉只得放弃,问道:“陛下,您有没有受伤?”
这话仔细听有种既视感,和第一次与盛灵玉见面有些相似,偏这次康绛雪被现实吓到,盛灵玉问,他就老实摇头,心有余悸格外乖巧道:“没有。”
“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康绛雪还是道:“没有。”
盛灵玉依然有些不放心,又叫康绛雪活动了一下四肢,康绛雪全都照做,确认身体无碍。“这便好。”盛灵玉放下心,迟疑后问道,“陛下可知缘由?”
他闻声赶来之时,小皇帝险遭不测,这无疑是一场刺杀。
康绛雪摇头道:“不知,但像朕这样的皇上,因为什么理由被杀应该都不奇怪。”
盛灵玉没想到小皇帝会说这样一句话,再看小皇帝的神态,忽然发觉当其没有表情时看起来异常冷静,和印象之中的嚣张、轻蔑判若两人。
康绛雪也发觉自己的状态不太符合人设,他刚刚被吓得不轻,这会儿缓过来一些赶紧调整心态。康绛雪用下巴示意了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人,问道:“他死了?”
盛灵玉点头道:“是,微臣无能,没有拦下。”
失败就自尽,应该是别人养出来的死士,康绛雪这个穿书者第一次遭遇刺杀并且看见别人死在眼前,心中的沉重感无法形容。
盛灵玉不知这些,只当是小皇帝心中有怨,开口建议道:“陛下,虽是死士,但并非无迹可寻。服毒自尽,毒是哪种毒,毒从何而来都可探查,再者进宫行刺,处处都有关卡,想要将死士送到这里,也要一条路线,只要顺势调查,定然会有结果。”
盛灵玉的思路清晰,切中要点,康绛雪哪能听不明白,但他想了想,摇头道:“不必,此事到此为止。”
盛灵玉怔住:“为何?陛下知道背后是何人作为?”
康绛雪没有答话。
在他心中,猜想多如牛毛,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有可能,杨显、杨惑、长公主,哪个都有这个手段。
但同样,有如此手段,又怎么可能没给自己留后手。
康绛雪如实道:“不知道,但查和不查不会有太大区别,真查下去,最后也只会死一群无辜之人罢了。”
盛灵玉听得无声,不曾料到小皇帝心如明镜看得这般明白,遭遇刺杀时那般恐惧,处理之时却还能想到别人的性命……
盛灵玉望着康绛雪,缓缓道:“陛下仁德。”
康绛雪的品质远没有盛灵玉想的那般美好,实在是他心里有数,坐在皇位上,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对方到底是谁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他早就知道小皇帝的寿数,他一定能苟到结局,不会死在这里。
——虽说过程可能像刚才一样可怕就是了。
不过这一点不能和盛灵玉明说,康绛雪道:“有些事情,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你明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盛灵玉已经在小皇帝的身上充分看到了另一面,这位陛下,藏得比所有人更深,只听这话,似乎连自己也在敲打。
盛灵玉深深望着他,忽然问道:“杨惑的事……陛下也知道?”
杨惑什么事情?
康绛雪被问得奇怪,其实并不明白盛灵玉的意思,他更想叮嘱盛灵玉,比起自己,盛灵玉才应该多多注意渣渣杨比较好。然而处在情境之中,多问一句显然十分破坏气氛,康绛雪便含糊不清地应下来:“嗯。”
这一个简单的回应在盛灵玉心中掀起巨浪,他万万没有想到,小皇帝原来早就知道杨惑的心思。所以,明明知道,但不管是遭遇刺杀还是臣子的亵渎,身为君王,都被迫默默忍受?
盛灵玉的眼神中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康绛雪被他看得有点发虚,不由问道:“你看什么?”
盛灵玉道:“微臣是陛下的臣子。”
康绛雪没听明白:“所以?”
盛灵玉认真地注视着小皇帝:“若陛下叫臣,微臣无论何时都会保护您。”
康绛雪:“……”
从美人受的口中听到这一句,康绛雪的内心一点都不平静,惊讶有,感动也有。
在经过刚才差点死掉的经历后甚至还有点心跳加速隐隐欲哭。
可惜,盛灵玉的心虽好,要做到这句话却太难了。
盛灵玉保护不了他,他也保护不了盛灵玉。
康绛雪心里太乱,反倒想起拿小皇帝的人设做挡箭牌,他蛮横地瞪起眼,毫无征兆地斥责道:“用不着,你也不想想,你也配?”
盛灵玉突然一怔,倒也没应声,面对小皇帝忽然变脸,他只静了下,随后问道:“陛下,可要回宫吗?”
之前康绛雪就有让叫人来,盛灵玉也是中途折返,然而这一次盛灵玉再不能独留康绛雪一人出去叫人。
商量之下,只能由盛灵玉亲自护送。
康绛雪站起身来想要行动,不想两条腿都是软的,之前的恐惧感从他心头退下,但还刺在身体里,一走起来就打哆嗦。
康绛雪好生尴尬,盛灵玉看在眼中,问道:“微臣抱您?”
康绛雪:“……知道还不快点。”
盛灵玉毫不生气,当下便将康绛雪稳稳抱了起来,康绛雪倚在美人受的怀中,两人湿答答的身体相触,触感格外鲜明。
这种独处没有第三人在场,若是被人看到对康绛雪十分不利,可偏偏康绛雪的心中泛起了一种安全感,抹平了他刚刚所有的恐惧。
“尸体留在此处,等陛下回宫自可派人处理。”
康绛雪点头,盛灵玉便抱着他在夜色中不急不缓地走起来,风很凉,康绛雪缩在盛灵玉的怀中,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梨香。
康绛雪无声许久,终是在头上摸了摸,抽出头上的白玉发簪,塞进盛灵玉怀中。
盛灵玉疑惑地低下头,康绛雪望着他的泪痣,狠下心道:“盛灵玉,你救朕一次,若来日你有所求,就拿它来求朕。”
没等盛灵玉说话,康绛雪又一次开口,却不知是说给谁听:“只有一次,朕只能帮你一次,但届时不管你求什么……朕都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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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稀疏,浑身湿透着走在夜风里有些冷,盛灵玉虽着力为康绛雪遮挡,金尊玉贵的小皇帝还是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所幸没走多久便成功寻见了平无奇和钱公公等一众宫人,平无奇手里拿着醒酒汤,正在和钱公公对峙,余光瞧见小皇帝,顿时惊得什么也顾不上,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陛下?!怎么回事?您落水了?伤着没有?”
康绛雪没多做解释,只随手一挥将平无奇要请脉的手拦下来:“没事,回去再说。”
平无奇神色凝重,察觉出情况不对,但并未多说,顺势应承道:“是,奴才护送陛下回宫。”
钱公公慢一步迎上来,同样被小皇帝和盛灵玉的模样吓了一跳:“陛下这是怎么了?”
康绛雪和平无奇没多说,对钱公公倒是憋了一口气,他不知道钱公公刚刚去了哪里为何不在,不过这种侍从集体缺席的事当真有些过线。
康绛雪冷眼看他,斥责道:“好奴才,你还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吗?关键时刻不知死到哪里,你怕是和刺客是一伙的,存心想要朕的命吧!”
钱公公不知道刺客的事情,他只是从杨惑那里得了点好处所以配合退远些,本是一件小事,完全不值一提,哪里想到会有刺客。
听了这话,钱公公活活吓出了一身冷汗,后怕地跪下来:“陛下?!老奴当真不知,是老奴失职,那……那刺客现在在何处?陛下龙体是否安康?”
康绛雪有意吓吓他,并不理睬。盛灵玉道:“人在院中,已经死了。”
钱公公得了个台阶,马上急道:“老奴这就去拿人,请陛下放心。”
后面的话康绛雪没心思听,只故意瞪着盛灵玉叫他快走。盛灵玉温和又听话,双手稳稳托着康绛雪,一路行至正阳殿。
临近殿门口,康绛雪远远瞧见门口站了许多人,海棠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夹袄,正在和人小心赔笑。
在她对面,横眉竖眼满脸不悦的华服少年戴了个金玉镶嵌的项圈,一张精致的娃娃脸甚是眼熟。
……陆巧?
他怎么在这里?
康绛雪在宴会上并没有看到他,还以为他没来,没想到是跑这儿来了,一时间,康绛雪心头冲出一股子不安感,他抬头看盛灵玉,只见美人一张芙蓉面神情纹丝不动,对陆巧并没有多出一丝一毫在意。
盛灵玉果然不会失态。可不等康绛雪的心放下,门口等人的陆巧扭头看了过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句话对他特别起效,无能狂怒专属BUFF上身,只一刹那,陆小侯爷像是突然发疯一般冲过来,风度气量和盛灵玉全然无法相提并论。
陆巧眼睛泛红,劈头就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康绛雪浑身湿透,还被盛灵玉抱着,怎么看都有一股亲密感,陆巧气得牙都咬紧了,竟没对着盛灵玉发飙,先对着康绛雪开喷:“宴会早就结束了,你干什么去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时辰,怕你不高兴殿门都没敢进,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你怎么能这样!”
陆巧的语气极冲,指责康绛雪的样子真是又生气又委屈。
自上次和小皇帝吵架之后,陆巧足足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小皇帝,写的求和信小皇帝也一封都没有回,他心中又惦记又忐忑,生怕小皇帝真的对他失望再也不跟他亲近。
这次来他本是已经下定决心,说什么都要和小皇帝和好,就算软声软语弯下脊梁哄人都行,毕竟整个皇城陆巧只有小皇帝一个挚友,谁承想,他一心念着小皇帝,小皇帝他竟然和盛灵玉混在一处。
谁都可以和盛灵玉走得近,唯有小皇帝不行。
说什么都不行。
陆巧气急了,直接上手拽人:“去你娘的盛灵玉,放他下来!放手!我要杀了你!”
陆巧的性格康绛雪知道,因此也不想和他计较,他要是吼叫也就算了,谁知道他还动手,康绛雪没防备被他拉扯两下,疼了。
兔子急了都知道咬人,康绛雪顿时有点恼,不用盛灵玉躲闪,自己推了陆巧一把。因为身体还有点不受控制,康绛雪这一把有点用力,竟把陆巧推出了好几步,康绛雪没顾及这么多,喊他道:“有完没完!”
陆巧被推出去,蒙了,等他回过神,鼻子都酸了:“你推我!你还吼我!”
“……”康绛雪被陆巧那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搞得人间迷惑,“谁先开始吼的?许你吼朕不许朕吼你,你怎么那么霸道?怎么着,欺负人成习惯,别人被你欺负不吭声,现在胆子大了,都敢欺负到朕的头上了?!”
陆巧气疯了:“你胡说什么!谁欺负你了!”
康绛雪:“你!就是你欺负朕!你刚才还扒拉我!”
陆巧气得快背过去:“我欺负你?!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我对你掏心掏肺,我对你最好了!我对人就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陆巧说着说着气得去砸墙,周围的宫人脸都吓白了匆忙上去拉他。
周围乱作一团,康绛雪倒也被乱哄哄一吵给吵得冷静下来。说起来康绛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个穿书者,真实年龄比盛灵玉还大两岁,偏偏遇上陆巧,对喷起来活像个两个不受控制的小学鸡。
可能是演小皇帝演太多真的容易同化降智,康绛雪赶紧喘口气,平复下来回神对盛灵玉道:“罢了,先进去。”
盛灵玉一直在静静旁听,抱了这么久,他一声不吭,全然没提自己累不累,得了命令,这才往前走。
盛灵玉对陆巧心中并非无怨,但在御前始终懂得礼仪和克制,反观陆巧,生来就不懂克制这两个字。
见着盛灵玉要进门,陆小侯爷恨不得拿头来顶,他拦住盛灵玉,道:“不许你进去!”
盛灵玉只是无声,抱着康绛雪的手臂却有些收紧。康绛雪有所感觉,不由对陆巧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巧道:“我都没进殿,他凭什么进去!”
康绛雪:“谁不让你进去了?你想进就进啊!”
陆巧一个劲儿咬牙:“……我不管,他就是不许进去,你要是让他进去,我就不进去了!”
这架吵的,康绛雪差点就上头说出一句你爱进不进。
足足耗费了一个深呼吸,康绛雪才硬生生缓过劲来。
冷静,依照他的人设,和陆巧亲近才是正常,陆巧看他跟盛灵玉在一起生气也是正常,还真不是看起来那么无理取闹。说到底,他和盛灵玉真的不应该待在一起,只是今日实在是特殊,康绛雪被美人受救了一命,不想苛待于他。
想定,康绛雪只好心平气和好声好气和陆巧商量:“朕今日真的有些累了,有什么事情等朕休息好了明天再说,好不好?”
陆巧想都不想:“不好!”
康绛雪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惫:“……你听话,先回去,朕明天一定宣你。”
陆巧没有受到安抚,反而越发动怒,委屈至极:“你要赶我走?你知不知道盛灵玉是我的仇人,你怎么能向着他?!”
我本来就向着他,心里这么想,康绛雪嘴上还是道:“够了,别在这里拦路,朕现在真的没心情理你。”
这话像是触到了陆巧的雷/区,陆小侯爷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泛着血气的眼泪,没哭,只是死死瞪着眼活像是要杀人生吞。
“好、好!”一连说完这两个好字,陆巧甩袖离去,看那背影,竟像是要从此决裂一般。
康绛雪心里隐隐出现这个想法,没有惊慌,反倒松了一口气。
若能从此断了,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陆巧的性子太特殊,康绛雪原就对要不要继续交往而犹豫不决,这样顺其自然其实也好。
“进殿吧。”
康绛雪吩咐了一声,盛灵玉却没有立刻迈步,康绛雪抬头看去,发现盛灵玉正望着陆巧的背影出神。
康绛雪问道:“你看他做什么?”
盛灵玉闻声低头,又是安静几秒才道:“微臣一直以为……”
康绛雪道:“以为什么?”
盛灵玉不说话了,抱着小皇帝大步踏入殿内。
有过上次的经验,这一次他长驱直入,熟门熟路地将康绛雪送到了龙床上。
康绛雪在床上落定,忍不住道:“……你的胆子变大了。”
盛灵玉仿佛真有不解道:“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康绛雪闷了一下,没话说。
他还记得盛灵玉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说话小心局促不安的样子,再看看现在,盛灵玉都敢不回他的话了,可不是胆子暴增?
他总觉得自己这个昏君当的,威严掉得比段位还快。
不过这倒也不必和盛灵玉讲,康绛雪只道:“退下吧。”
盛灵玉不多问,点头称是。
眼见着美人受要退出视线,康绛雪又想起了什么:“等等。”
盛灵玉:“请陛下吩咐。”
康绛雪在枕头底下一阵摸索,摸出了一个青色瓷瓶,故作不在意地丢过去:“赏你的,拿着滚吧。”
盛灵玉轻巧接住,揣在怀里,谢恩告辞,等他退出了正阳殿,方取出闻了闻。
香味清清淡淡,像是一种药膏。这是做什么用的?
盛灵玉正思索,平无奇与他擦肩而过,道:“这药名为凝香,一日三次,祛疤可有奇效。”
祛疤……
盛灵玉恍然回头,然而刚才那说话的太监已然进了内殿,没了影踪。
不管自己的话泄露了多少信息,又让盛灵玉产生了什么样的反应,平无奇都不在意,他的心中别无他想,只有康绛雪的身体安康。
到了小皇帝跟前,平无奇绝口不提小皇帝为何将之前向他求的药物赐给了盛灵玉,只耐心伺候康绛雪换上了干净衣衫,才道:“陛下,伸手。”
知道这是要诊脉,康绛雪乖乖伸手,老实交代道:“朕没事,就是喝了两口水,顶多着个凉,没有伤到。”
按理应该就是如此,可平无奇听着神情却没有放松,反而随着时间拉长,表情越发地奇怪。
不过是诊脉而已,难不成他一夜之间得了个绝症不成?康绛雪奇怪道:“怎么了?”
平无奇有些不敢确定,慢悠悠问:“陛下,这皇城之内可有绝顶的用毒高手?”
康绛雪惊了:“???朕中毒了?”
平无奇道:“陛下安心,并无此事。”
康绛雪还以为那刺客留了后手,虚惊一场,心有余悸:“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平无奇无法直言,他在小皇帝的脉象之中什么都诊不出来,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奇怪。
他是个医者,对一些蛛丝马迹十分敏感,总觉得小皇帝之前的晕眩来得太过蹊跷,说是醉酒,可在他看来更像中了迷药。
只是这药十分精妙,他被钱公公阻拦错过了最佳查看时机,到了这会儿一点痕迹都摸不到,竟叫他开始自我怀疑是否是直觉有误。
康绛雪不知平无奇为何这么问,但看他认真,便也认真回答:“是有这么一个人,炼毒炼丹均是一绝。”
这人就是小皇帝的便宜舅舅苻红浪,凭借一己之力,垄断了宅斗宫斗的用毒市场。
可以说,但凡大宅院里有什么龌龊事,背后肯定有苻红浪插一腿,别说毒杀,就连杨惑迷X美人受经常用的那种迷药都是从苻红浪手底下传出来的。
平无奇得了确认,心里也有了数,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提醒道:“陛下,奴才有话想说,只是这话可能有些危言耸听。”
康绛雪:“直说就是。”
平无奇道:“奴才以为,陛下今日醉酒,似乎是……”
中了迷药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殿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压抑的猪叫。
康绛雪和平无奇的对话被打断,神色复杂,猪叫声由远及近,很是难听,偏偏难听之中还透着那么一点点的熟悉。
康绛雪莫名生出一个糟心的想法。
他示意平无奇将鞋递给他,拖拖拉拉出了殿门,果真看见殿门口蹲了一个人,哭得脸颊通红,鬼哭狼嚎,一群宫人围着他无计可施。
康绛雪哭笑不得之中还有几分无奈,看了陆巧好几眼才开口:“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陆巧显然听不得这话,回头喊道:“你管我?!我陆巧好歹也是个小侯爷,想在哪儿哭就在哪儿哭。”
康绛雪道:“这是皇宫,是正阳殿。”
没等说完,陆巧就道:“那你叫人杀我啊!你叫人把我拖出去,把我磕死在宫门口!”
嘴上说着一堆混账话,然而陆巧的眼睛却是红的,这红又不是刚才那种恨得要杀人的红,而是一种极度的委委屈屈,可怜巴巴。
按照陆巧的性子,说一不二,绝不服软,刚才气到那个程度甩袖子走人,此刻竟然转道回来,如此待遇,小皇帝绝对是独一份。
这便是说,陆巧对小皇帝的感情让他即便恼羞成怒还能放下脸面折回来,远远比上次那几波吵架还要考验人性。
这就是全文之中唯一的保皇党……放眼皇城之中,也许当真只有他一人是真心诚意地对待小皇帝。
康绛雪本来已经有意借机疏远陆巧,可陆巧这个“回首掏”戳心戳肺,康绛雪一个普通人……到底狠不下那个心。
还是得遵守人设啊,小皇帝和陆巧掰不了,也不能掰。
康绛雪叹了一口气,让步了:“行了,进来再说,哭得难听死了。”
陆巧眼睛眨了下,却没进,而是蛮横道:“你不是不让我进吗?”
康绛雪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女朋友,心都累了:“朕什么时候不让你进了?”
陆巧道:“就是刚才,你还为了盛灵玉赶我走!”
一提盛灵玉,陆巧更像是炸了窝,连珠炮似的问:“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们还都湿着,干什么了?”
康绛雪难受得想揪头发,恰在此时,一头冷汗的钱公公来回禀道:“陛下,那刺客的尸首已经带回来了,陛下要如何处置?”
康绛雪道:“拿去给母后看看,叫她处理,告诉她,她不管朕下次说不定直接没气了。”
小皇帝身上没权,这种事终究还得找有权的出手,钱公公匆忙去了,一旁的陆巧则猛然抓住了康绛雪的手。
陆小侯爷脸色大变,哪还有委屈哭的样子,他一瞬间又急又怒,焦躁道:“你遇见刺客了?你受伤了吗?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是谁干的!我饶不了他们!”
这个时机来得凑巧,康绛雪脑子一闪,他立刻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倒打一耙。
“这时候知道关心朕了,刚才做什么了?要不是盛灵玉救了朕,朕的命差点没了,你倒好,就知道跟朕发脾气!现在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刚才朕险些丧命,身体不适,好好商量让你回去,你还胡搅蛮缠!”
陆巧被喷得哑了火,他顺着康绛雪的话乱糟糟回想,好像真记起来小皇帝之前虽然被抱着,但脸色一直不好,后面和他说话语气也很缓和,倒是他一直吼来吼去不停发火。
陆巧突然间自责又羞愧:“我、我不知道你遇刺……”
康绛雪厚颜无耻道:“是啊,你就知道欺负朕没力气驳你。”
又一次被指责欺负人,陆巧竟完全气不起来,之前的委屈被他忘得干干净净,一眨眼,轮到他傻乎乎低头认错,姿态放低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好陛下,你别生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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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绛雪感觉时机差不多了,也不再多说话,只适当哼一下,脸色缓和下来。
被小皇帝忽悠到晕头转向的陆巧心头顿时一松,可怜巴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好端端的哪里知道有人行刺,怪只怪盛灵玉跟你在一起,我一看见他我就……”
康绛雪截住他的话:“你还有脸说,幸好朕碰见的是他,朕要是和你在一起,现在我们俩已经死在一起了。”
这话听起来十分刺耳,明着在说盛灵玉能保护小皇帝而他却不能,偏偏陆巧功夫不佳,一时之间竟然当真无法反驳。
他不敢怨恨小皇帝的无心之言,只越发将这份气愤和羞辱都记在盛灵玉头上,陆巧低着头,拉着康绛雪手不肯放:“你嫌弃我武力不够我学就是了,我父亲母亲都说我大器晚成,总有一日能超过他!”
康绛雪已然将陆巧一番怒火硬生生扣没,只想见好就收,倒没心思理睬他这些胡话,只做出一副没兴趣的样子摆手道:“行了,进来吧。”
这一次陆巧老实得很,擦了把脸乖乖进殿。殿内众人低眉顺眼,对陆巧鼻子眼睛都哭红的模样心有灵犀地刻意回避,还有机灵的,自动呈上果盘酥饼,摆了满满一桌子。
康绛雪催促道:“吃点儿。”
陆巧抽了下鼻子,平复之前的情绪:“不吃,我不饿。”
康绛雪:“要茶吗?”
陆巧还是摇头:“不要,不想喝。”
既然不吃不喝,康绛雪也不知道留他还能做什么,他打了个哈欠,问道:“你来到底干吗的?”
陆巧哑了一下,撇嘴道:“我就想来看看你。”谁知道会看到那么一出。
康绛雪无奈:“那你现在看完了,赶紧回吧,朕叫人送你。”
陆巧刚刚才好些的脸色霎时垮下来,音量跟着提高:“你叫我进来的,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又赶我!”
康绛雪实在是有些累了,叹了口气,耐心解释:“不是赶你,是朕真累了,今天这么折腾,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小皇帝说的是实话,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陆巧也有些心疼,可他今夜情绪上上下下很难受,要他就这么走他也不甘心。
想来想去,陆巧别扭道:“我不想走。”
康绛雪一阵头秃:“那你想怎么样,你要住下来?”
陆巧就等他说这话,眼睛一亮,兴奋道:“行吗?……我不会耽搁你休息的。”
话说到这份上,陆巧的心思明明白白,康绛雪哪还能拒绝他,再者依照陆巧的身份和与小皇帝的关系,在宫中留宿也不是什么大事,康绛雪索性答应下来,去叫海棠:“行吧,把偏殿收拾出来,带小侯爷过去。”
“等等。”陆巧急急道,“我不住偏殿。”
康绛雪惊讶地看着他:“那你还想住哪儿,你想上天?”
陆巧一直被怼,换了旁人他早就恼了,可面对小皇帝,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包容心,温声商量道:“我和你一起住。”
康绛雪瞪着他:“朕只有一张床。”
陆巧:“我不介意。”
康绛雪:“谁管你介不介意,朕介意!”
陆巧顿时蔫了,眼神之间却还不肯退让,康绛雪叫他走他也不走,无奈之下,康绛雪只得退一步:“……非不走你就只能睡地上,朕可不要和你挤一起!”
陆巧没受过这委屈,却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上也行。”
说是这么说,真到了洗漱上床的时候,陆巧还是成功睡到了龙床上,康绛雪吵架的时候看起来年龄不太大,心理到底还是比陆巧成熟,嘴上随便说,行动上终究还是让着陆巧。
眼见天都快亮了,康绛雪可算得以舒舒服服躺下,宫人们给两位小祖宗熄了灯,平无奇和海棠退到了外间守夜。
康绛雪和陆巧头并头、脚并脚,盖了同一床凉被,躺得很是规矩。
康绛雪叮嘱道:“别吵朕,不然踹你。”
陆巧老老实实:“哦。”
闭着眼睛说完这话,康绛雪昏昏欲睡,然而许是自打大学夏令营之后没和别人这么近距离睡过一张床,多了个人他真想睡反倒有些不习惯。
这么一安静,康绛雪不由得又想起了刚刚遇刺的事,被人按入水中的窒息感让他莫名惶恐,不自觉地想要梳理剧情。
原文之中,小皇帝是寿终正寝的。那要是今日盛灵玉不来,他也会安全吗?今日的遇险,究竟是本来就有,还是他穿书以后才出现的新情况?
心中乱糟糟的,康绛雪忍不住翻了个身,一睁眼,便看到陆巧睁着一双漂亮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康绛雪吓了一跳,却面无表情:“干什么?”
陆巧轻声道:“你是不是睡不着?”
康绛雪不答话,陆巧又道:“你在想刺客的事情?”
康绛雪依然不说话,陆巧自顾自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太后一定会管的,就算她不管,还有我,我把我的侍卫都留给你,谁都别想碰你一根汗毛。”
陆巧对他的善意出自真心,康绛雪不敢说自己不受触动,他心里轻叹一声,终于道:“侍卫就不用了,但你的好意……朕领了。”
陆巧见他答应,有点开心:“我现在能和你说话了吗?”
康绛雪道:“你不是一直在说吗?”
陆巧又笑了,他在被窝里摸索,找到了康绛雪的手,不知为何犹犹豫豫一阵,换了个弱弱的声调:“那……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和好了?”
康绛雪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回道:“嗯。”
陆巧松了口气:“我给你写的信你都不回,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想再和我好了。”
“好”这个字用得就很有灵性,冷不丁听见还以为有什么暧昧的深刻含义,康绛雪隐隐有点想吐槽,但陆巧的话无疑是对的,之前康绛雪真有那个心思,可现在已经过去,康绛雪只是思索道:“以前怎么样都罢了,以后朕想要你答应朕一件事。”
陆巧问:“什么”
康绛雪道:“以后但凡有要决断的大事,你都要听朕的,不许你擅作主张。”
这种要求对于一个天性纨绔之人来说应该很有难度,不想陆巧毫不犹豫:“我本来就什么都听你的,你可是我的皇帝。”
康绛雪停了一下,觉得他没听懂,补充道:“朕要你收敛脾气,不许动不动就发疯,平日里待人礼貌,不要仗着出身颐指气使,涉及到人命之事全都要请示朕。”
这下陆巧似是懂了,他问道:“为什么?”
康绛雪道:“因为朕讨厌。”
陆巧的神色在黑夜中变了变,说话的口气也有些恼怒:“你这不是叫我跟那群读酸书的伪君子一样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早就知道,现在说讨厌是什么意思,你看不上我了?”
说着说着竟又要吵起来,康绛雪愣怔一刻,马上机智自嘲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就是和朕一样的人?朕就是讨厌自己!不行吗?”
一扯到小皇帝身上,陆巧立刻没话,他的火气燃起又熄灭,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刺客的事?……陛下,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根本没有错。你是皇帝,你永远都不会错,错的都是刺客,是想杀你的人该死。你等着,我早晚替你把他们都杀光!”
康绛雪听得快秃了,打断道:“你就说改不改!”
陆巧自言自语,十分小声地骂骂咧咧两句,最后慢腾腾道:“做决定请示你可以,但其他的……我不行,我陆巧生来就是螃蟹,凭什么让我竖着走?”
康绛雪:“……”
就知道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要求那么多,康绛雪也不想继续为难他,他挣开陆巧的手在对方的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下:“睡觉!”
陆巧嘶了一声,见小皇帝不是真生气才笑了下,追着问道:“陛下,我能叫你阿荧吗?”
康绛雪道:“你烦死了。”
陆巧:“你答应了?”
康绛雪奇怪他是从哪里看出自己答应的,可熬到这时实在太困,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陆巧得了默认,十分开心,他默默望着小皇帝的后脑,忽然间什么忧愁都没了。
说来也奇怪,他认识小皇帝的时间很长很长,却直到最近才觉得和小皇帝相处有真实感和亲近感,这份感觉让他心中忽上忽下、忐忑不安,新奇又激动,在这夜里,感受得更加明显。
陆巧合上了眼睛,等他真消停了,旁边的康绛雪才真正安下心来,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一晚上加一个上午,再醒来时,第二日的午膳都差点错过去。
陆巧比康绛雪醒得早,一直在被窝里看小皇帝的睡颜,康绛雪醒来时,陆巧和他道:“我发现你的鼻尖上有颗浅色的痣。”
康绛雪道:“所以呢?”
陆巧道:“就觉得挺好看的。”
康绛雪觉得陆巧真的是无聊至极毫无重点,不知道一天天都在做什么,而事实上,陆小侯爷确实无所事事。
在正阳殿里用完膳之后陆巧还不想走,康绛雪赶不走人,只能作陪,陪着陪着,他便开始葛优躺,陆巧不会弹琴,他也不会,陆巧不会下棋,他也不会,没甚消遣,还不如一个人码字……
忽然间,《梦狐传》蹿进了康绛雪脑中,小皇帝灵机一动,生出了一个想法,他笑眯眯对陆巧道:“朕给你看个东西。”
小皇帝神神秘秘,似乎藏了个宝贝,陆巧来了兴趣,问:“什么啊?”
康绛雪去书房翻出《梦狐传》的影印书,一溜烟跑到床上,对陆巧招手:“过来过来。”
陆巧定睛打量,一看见是书,一脸抗拒:“啊?话本?”
康绛雪一副你真不识货的神情,臭不要脸地自夸道:“这可是市面上没有的新书,很难买的!写书的先生是个奇才,写的故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香艳无比,比你那肤浅的春宫图好多了!”
陆巧被他吹得有点信了:“这么厉害?”
康绛雪道:“不信你自己看。”
陆巧并不爱看话本,可有小皇帝在耳边吹风,他还是集中精神一字一字认真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发现这书写得春光无限,还真和市面上的粗烂文笔晦涩难读的风格不同,很有一番风味。
陆巧发出了暧昧的感叹声,和康绛雪挑了下眉,可紧接着,他猛然看到了几个字眼,登时脸色一怔,倒了胃口:“这……这狐狸怎么是男的,龙阳?”
陆巧脸色都变了,康绛雪却不觉得如何,只淡定道:“是啊。”
陆巧十分疑惑:“你怎么看这种东西?”
陆巧是个好色之徒,平日里只爱美女,从未有过男色的概念。康绛雪不仅不知道,还完全没有自己在把陆巧带歪的自觉。
在他看来,陆巧乃是原文之中的渣攻之一,毫无疑问是个深柜,本来就是同道中人,安利起来怎么可能有心理压力。
他还指着陆巧帮他继续往外推销呢,他的《梦狐传》现在正卖不出去,陆巧又是纨绔子弟圈中达人,有他牵头,带个货岂不是轻轻松松?
康绛雪用一副个中老手的神情对陆巧道:“龙阳怎么了,龙阳自古以来皆有之,妙处多着呢,别那么没见识。”
陆巧神情出现了动摇,还是无法轻易接受:“男人……不行吧。”
康绛雪劝他:“怎么不行,这不过是看个话本而已。”
陆巧还是难受:“可这、这,这都长着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好搞的?”
康绛雪望着他,诚恳建议:“你看话本的时候可以代入一下,代入就是把自己当成书中主角,你想象一下,一方是你,另一方是个漂亮男人,是吧,挺好的啊,一样搞的嘛,搞起来!”
陆巧摇摇欲坠:“漂亮男人……”
康绛雪心道:对,漂亮男人。
若是对方漂亮成盛灵玉那个样子,怕是神仙都能掰弯。想是如此想,康绛雪嘴上还是委婉道:“漂亮到什么程度你随便想,自己能接受就行。”
经过康绛雪再三催眠,陆巧的脸上出现了恍惚之色,随后,他忽然莫名其妙地盯了康绛雪一阵,若有所思地低头看起了话本。
这一次,不用再多说,康绛雪也知道陆巧已经GET到了,因为他看见陆巧脸色微红,随着看话本,身体也渐渐有了反应。
康绛雪和陆巧面对面,陆巧有什么变化他看得特别清楚,这么一来,小皇帝登时尴尬起来。
安利可以,但在一个空间里有点什么反应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加上陆巧看的还是他写的书,康绛雪心情又复杂又羞耻,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陆巧自己更明白自己的反应,往日里他也是个胆大包天的浪荡子,今日不知怎么回事,慌得不得了,他手忙脚乱地放下书,像个不经人事的毛头小子。
陆巧磕磕巴巴道:“我这是……”
康绛雪赶紧道:“理解,朕理解。”
陆巧急得团团转,康绛雪没别的优点,就是反应快,他冷不丁一跺脚,喊道:“放肆!”
陆巧一个激灵,身上的热度迅速消散,冷不丁吓萎了。
康绛雪咳了咳,问道:“……怎么样?”
陆巧一脸菜色,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萎是真萎了,就是那一声放肆戳中了他心门暗处,真叫他吓了一大跳。
心有余悸。
康绛雪哪知道他的心事,见陆巧恢复正常,便把那本《梦狐传》塞进陆巧手里,拼命暗示:“朕早跟你说了,这是好东西。”
陆巧握住了书,又忍不住握住小皇帝的手,有点晕乎乎道:“阿荧说得对,是好东西。”
康绛雪本没拉手的习惯,奈何陆巧一天拉他三百次,他被迫习以为常,便也没抽回来,继续道:“好东西,就是要和人分享,是不是?”
康绛雪对陆巧挤了挤眼睛,就差直接把“帮朕卖书”四个字写在脸上,陆巧为那个眼神心中大震,心都乱了。
这一瞬间,陆巧想到好多东西,小皇帝提起龙阳之好如此熟悉,近日又长时间不召女子侍寝,如今又和他说这些话,胡乱想着,康绛雪拍了拍陆巧的手背,试探道:“陆巧,你懂朕的意思吧?”
陆巧一阵沉默,随后,他抿了下嘴唇,用力揉搓小皇帝的指尖,郑重道:“嗯,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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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陆巧帮忙,康绛雪在成为小黄书畅销作家的道路上也算前进了一步。受了这点儿占人便宜的影响,他不由得对陆巧和颜悦色了不少。
陆巧现在总是被小皇帝骂来骂去,冷不防被小皇帝多给几个好脸色,越发恍恍惚惚,心情轻飘飘的,情不自禁黏着小皇帝不放。
这么一连过了好几天,还是陆老侯爷夫妇思念儿子索命连环CAll才把陆巧给叫出了宫。陆小侯爷一走,康绛雪乐得清闲,十分自在,就在宫里等着他的《梦狐传》开始热卖,不想过了几天,一点动静都没见着,销量还是该怎样就怎样,一动不动。
卖不动。
就是卖不动。
康绛雪开始严重怀疑陆巧消极怠工,根本没把他的安利当回事。陆巧!简直就是带货界的耻辱!
书卖不出去对康绛雪打击颇大,连续几日,康绛雪都被自我怀疑搞得提不起兴致。海棠看在眼中,十分担忧,过了好几日,她委婉提醒道:“陛下,您该……”
康绛雪:“朕不上朝。”
海棠道:“我是说您该……”
康绛雪:“朕不吃饭。”
海棠摇摇头,宛如编辑附体似的道:“陛下,您该写书了。”
康绛雪十分惊讶,海棠很正经地道:“陛下,何必计较这些小事,您乃是一国之君,写书怎么可能是为了卖?”
康绛雪怔怔看着她,迟疑道:“那朕是为了什么?”
海棠道:“陛下是为了兴趣,为了创造,为了消遣,为了爽。”
康绛雪一阵沉默,末了,像不认识海棠一般看了小姑娘好半天。草了。什么叫人才?这就是人才!可太会画大饼了,不去创业可惜了。
康绛雪被海棠两句叭叭哄好,重新进入了创作期,在他写《梦狐传》第三卷的同时,宫中也出现了一些新动向。
小皇帝遇刺事件持续发酵,太后一派以保护小皇帝安全为由,在宫中进行了许多宫人的人事迁移,四处安排人手加强守卫。太后是不是真正在意康绛雪的生命安全未可知,但毕竟不能让小皇帝真死,于是该采取的措施并没有吝啬。
康绛雪对这些事情并未太多关注,只要知道自己暂时安全就好,继续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又过一日,康绛雪用过早膳洗漱完毕,陆巧派人来传话,叫他去皇家猎场。
此时正是初秋,天气清清爽爽,出门很是舒适,康绛雪在宫中待得有些闷便应了下来。
听说要去围猎,海棠给康绛雪准备了一套适合骑马的常服,边伺候穿衣边道:“这个时候去打打猎也挺好,猎场里养的东西可多了,什么都有,陛下玩个开心,随便打两只回来。”
这话倒是提醒了康绛雪,刚刚没细想,现在过了脑子才想起来原身的小皇帝骑马很可,但他一个宅男青年别说骑马……
他都没见过真的马。
正思索,又听海棠一面在首饰盒中翻找一面抱怨道:“还是那支白玉簪子最衬陛下气色,竟然丢了,真是可惜。”
白玉簪被康绛雪送给了盛灵玉,海棠并不知情,康绛雪连忙糊弄过去:“一支簪子罢了,朕都没心疼你心疼什么。再说,朕还用簪子衬气色?朕戴什么都好看。”
康绛雪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当真,海棠却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诚心诚意道:“陛下真龙天子,姿容无双,戴什么都好看,今日穿这身骑装,更是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康绛雪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行了。”
海棠笑道:“奴婢说的可是真的。”平无奇从外间进来,无缝对接道:“确实如此,陛下龙章凤姿,无人可比。”
康绛雪只当作彩虹屁,并没有放在心上,镜子就在他眼前,他自己能看得十分清楚。小皇帝这副相貌委实生得不错,完美继承了苻红药和苻红浪的特征,琼鼻朱唇,目带桃花,和他穿越之前本身的模样有八分相似,加上被万人捧着养大,皮肤细嫩毫无瑕疵,看上去又纯又欲,很是好看。
只可惜,康绛雪已经见过了盛灵玉,珠玉在前,再看自己的相貌只觉得不惊不喜,全无感觉。
能叫康绛雪匆匆一瞥念念不忘的人,唯有盛灵玉。
发了会儿呆,一切已经收拾妥当,康绛雪穿了一双小银靴,带着平无奇和钱公公等七八个宫人一齐出发。
陆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门,早就等在了猎场门口,他今日穿得干净利落,一身黑色,显得腰细腿长,忽然间成熟了不少。
见着康绛雪现身,他快步迎过来,笑道:“阿荧,你可来了,我等你好半天。”说着,他打量康绛雪一眼,有点不好意思道,“真好看。”
康绛雪没理睬他奇奇怪怪的夸奖,兀自往猎场之中看了一眼,这一眼意外扫到了不少人,男女都有,个个身着华服,一看就是各家高门大户的小姐和少爷。
康绛雪还真没想到这么多人,不由问道:“怎么阵仗这么大,你叫来的?”
陆巧毫不犹豫道:“对。”
康绛雪:“你叫这么多人做什么?不就是打个猎嘛。”
陆巧呼了一口气,望着康绛雪神色认真道:“人不多怎么做见证,我今天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证明我比那什么狗屁盛灵玉强多了。”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让康绛雪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第一个反应便是问:“盛灵玉也来了?他在这吗?”
陆巧瞪着他,康绛雪慢了一拍才发现自己的反应有点激动,他急忙收敛神情,做出不在意的模样,心却莫名紧张,眼睛往猎场之中不自觉地瞄了一圈。
这一圈并没有看到盛灵玉,反倒把陆巧弄得有些恼了,陆巧难掩不悦,却又吸取教训强行压下来。
陆巧闷声道:“你找他干什么,你要看就看我一会儿怎么赢的!”
康绛雪道:“你是什么身份,你跟他较什么劲,平白掉价。”
在小皇帝语气中听到了对盛灵玉的不屑一顾,陆巧的脸色这才好看不少,他在康绛雪面前举起胳膊,拍了拍自己的上臂,语气笃定道:“不是你说我保护不了你吗?阿荧,你是没见过我的厉害,今天就给你好好看看。”
康绛雪看了他好几眼,才想明白陆巧弄这么一出竟然是因为那天晚上他说的要是换了陆巧和自己在一起就都死了的戏言,他当时随口一说,不想被陆巧记了这么久。
敢情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
陆巧可真是一点都不浪费自己记仇记到骨头里的人设。
康绛雪感叹间,也明白了陆巧叫他来猎场的原因。
别看陆巧这人纨绔得厉害,文也不行,武也不行,行事跋扈,除了会投胎几乎说不出优点,但说到有可能超过盛灵玉的能耐他还真有一个。
那就是射。
陆巧擅射,静态和动态都是一绝,他眼睛尖,臂力大,在射箭方面天赋异禀,虽练得并不刻苦,但百步穿杨,箭无虚发,莫说皇城之中,放眼整个大定王朝亦鲜有敌手。
难怪陆巧突然要来围猎,想要吊打美人受,这个场子就是他最好的舞台。
康绛雪差点忍不住吧唧嘴,陆巧没发觉他的异样,陪着小皇帝入了场,进场一路,皆是行礼之声。
康绛雪坐了看台棚下的主位,桌案上有不少新鲜水果,康绛雪随手拣了一个咬上一口,大大方方坐了下来。
陆巧没跟着坐,对一旁的掌事宫人抬手道:“陛下到了,直接宣布,别耽搁爷的工夫。”
掌事宫人立刻拿出了一卷纸,高声宣布道:“各位贵人,今日围猎同时开了南北场,两个场子各方圆五百,场中活物,均可狩猎,每位贵人的箭上都有刻字,不会混淆。比赛从辰时开始,一直到傍晚鼓声响起时结束,届时收拢猎物,计算成绩。”
皇家猎场,里面豢养的活物极多,有大有小,也分等级,不同的猎物算作不同的分数。掌事宫人又细细介绍了一阵,最后叫人抬出了一个长匣子:“这柄长弓名为逐日,赠与今日赢家。”
有关长弓,那掌事宫人只说了名字,一个字都没有多介绍,然而那匣子一打开,场中立刻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惊呼声,不少青年眼睛粘在弓上移都移不开。
有人道:“真的是逐日,逐日竟然在这里!”
“名匠遗作,世间恐怕唯此一把……若能赢了围猎就能拿走?陛下可真舍得。”
康绛雪短短听了一耳朵,大概明白了这柄弓的珍贵程度,但他的小金库里有什么东西自己再清楚不过,根本没有这宝贝。哪里是他舍得,这彩头八成是陆巧自己添的,目的就是在众人面前击败盛灵玉,用实力光明正大地拿走。
真是下血本。
宫人将规则颁布完毕,在场的男男女女已是跃跃欲试,蓄势待发。陆巧心里有火,对着人群之中某处道:“盛灵玉,你要是有能耐,就在我手底下把逐日拿走。”
他所喊的方向正是盛灵玉的所在地,盛灵玉周围的人同时向着盛灵玉看过去,不自觉地突显出了那个中心点。
康绛雪一眼望过去,在这会儿才真见到盛灵玉的身影。此刻人人都热血沸腾,只有盛灵玉神色淡然,冷静自持,被陆巧针对,他也没有作声,不是畏缩害怕,而是周身上下弥漫着一种不理不睬的冷漠。
盛灵玉对陆巧和对小皇帝的态度明显不同,这种差异越发显得他面对小皇帝时十分温柔。康绛雪心里有些说不明的滋味,低头尽量不去多看盛灵玉,脑中则十分活跃,不停感慨盛灵玉的美貌。
嗯!今日也是盛美人散发光芒的一天。
康绛雪想得入神,陆巧叫他道:“阿荧,阿荧?”康绛雪抬头看他,陆巧告诉他,“你来开箭吧。”
康绛雪是个假皇帝,但也知道书中开箭的规矩,就是在围猎开始之前,由德高望重之人先开一箭,博个好意头。小皇帝德高望重显然很扯,但有他这个身份戳在这儿,人人都知道这箭必须由他来开。
康绛雪心里不怎么想开,迫于身份还是得老实站起来。当即,宫人们为他殷勤递上一副弓箭,五十步开外,有人替他摆好了一个标了红心的箭靶。
旁人射箭,一般都以百步为准,宫人们怕小皇帝射不中,特地减短了五十步,殊不知小皇帝确实能射中,但根本不会射箭的康绛雪却全无把握。康绛雪按照记忆中古装剧里的姿势摆好姿势,瞄了半天,没动。
陆巧不知他的情况,疑惑道:“怎么了?”
康绛雪放下架势,对宫人道:“把靶子移过来。”
宫人们一时楞怔,眼中都有惊讶之情,本来五十步就已经不算远,没想到这种程度还要拉近。场上的青年才俊也都没有料到,面面相觑,神情有了点不对味。
靶子移到了三十步,康绛雪还是觉得远,他再次道:“近一点。”
宫人移到了二十步,康绛雪又道:“近一点。”
这一下,在场的众人脸色更怪了,康绛雪全然没管那么多,等靶子到了十步远,傻子都能射中的时候,他终于拉弓射中红心,自顾自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啧啧。
他可真棒。
场中安静异常,众人本应该给小皇帝拍手叫好,可面对这个距离竟然硬是拍不出来,唯有盛灵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侧头笑了下。
陆巧一路看过去,追着小皇帝满头问号:“你这是干什么?”
康绛雪道:“射箭,你看不见啊。”
陆巧道:“我还不知道你在射箭。”康绛雪堵他的话道:“朕这是要十拿九稳!”
陆巧还是不解:“……那也不用这么近啊。”
不这么近他也射不中啊!不过这话不能跟陆巧说,康绛雪干脆拿眼使劲儿瞪他,把锅全往陆巧头上扣:“万一呢!你不是想赢吗,没个开门红影响你运气怎么办?”
原来是为了他……陆巧被喷了好几句,心头还暖暖的,小皇帝生得好,瞪人的时候又灵动又有劲儿,陆巧有点傻乎乎道:“我不是说你……我这不是怕别人觉得你箭术差嘛。”
康绛雪没脸没皮道:“朕箭术本来就差,朕还是个废物呢!”
陆巧顿时被他带歪:“谁敢说你是废物?我饶不了他们。别说议论,但凡对你有一点轻慢,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康绛雪化解了危机,及时催促道:“快去吧,你还比不比?”
陆巧当然要比,只是不明白:“你不去吗?”
康绛雪不会骑马,想下场也不能下:“不去,你自己去跑吧。”
陆巧今天要认真狩猎,超过盛灵玉,多半顾不上小皇帝,因此也不强求:“好,下回陪你慢慢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康绛雪想了想,野生动物之中只有狐狸还算可爱,他以前在网上看过别人撸狐狸的视频,嘤嘤嘤怪可爱的:“带只狐狸吧。”
陆巧:“什么颜色的?”
用来撸的话什么颜色都无所谓,康绛雪顺口道:“都行。”
陆巧一口应下来:“好,不过我觉得白的比较配你。”
撸而已还要分配不配?没等康绛雪想明白,陆巧已经背上箭筒,带着满月长弓意气风发地骑上黑色骏马到了起始点。
五六十匹骏马将在这里分三次出发,陆巧正在第一列,康绛雪不必下场,正好能旁观他们出发。
一声号角声后,骏马一路烟尘,疾驰而去。盛灵玉排在第二列,身骑白马,如松如玉,恍如仙人,若说缺了什么,可能是腰间少了一柄霁月剑。
说起来那一天晚上,康绛雪给了盛灵玉玉簪和凝香祛疤药,偏偏没想起霁月剑。
他没想起来就罢了,盛灵玉竟也不跟他提,那是君子伴生剑,如此重要的东西不在身边美人受竟然不担心。
盯得正出神,盛灵玉忽然回过头向着康绛雪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的距离很远,那一眼也许并不是看他,但康绛雪还是心里跳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偏过头,等人随着号角声走了,康绛雪还是好半天都难以冷静。
盛灵玉对他的杀伤力本就不小,自上次被救之后,美人受对他的影响力似乎更大了,康绛雪总觉得自己比之前还要喜欢盛灵玉。
嗐。
这可能就是粉上加粉吧。
康绛雪胡乱吃了两口水果,逐渐开始无聊,来了猎场不打猎基本就只能无所事事。
这时,钱公公对他笑道:“陛下不必烦闷,听说今日国舅爷有闲,也会来猎场,一会儿人到了还可以陪陛下多说会儿话。”
康绛雪像是被雷劈中:“???你说谁要来?”
钱公公道:“苻国舅。”
康绛雪嗖的一下绷直身体,挺尸一般:“……平平快扶朕起来,朕要去打猎!”
钱公公吃了一惊:“陛下?您不是不想下场吗?”
康绛雪颤抖地喷他:“你知道什么,朕想得很,朕还要出去秀翻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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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苻红浪要来,康绛雪一刻都坐不住,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钱公公还要继续跟,康绛雪以嫌弃他的老身子骨为由一口拒绝,带着平无奇撒丫子往下跑。
那模样十分焦急,若是不知道情况的人看到,多半会以为有什么东西跟在他屁股后面追魂索命。
不过下了场终归还是逃不过骑马的命运,宫人们牵来了五匹,个个毛发顺滑,品相一流。康绛雪根本不会骑,可让他坐等苻红浪的难度远比骑马更大,想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靠着不靠谱的肌肉记忆勉勉强强骑了一匹看上去较为温顺的小红马。
不知是康绛雪比较幸运还是因为马匹被驯服后脾气太好,康绛雪姑且成功了,但毕竟是第一次,马动起来他还是胆战心惊,不敢快骑,只能慢腾腾散步似的扎进林子里。
带着一路跟随的人马走了很长一段路,康绛雪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平无奇跟在马后,看小皇帝头上出了不少汗,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平无奇问道:“陛下,可要试试手?”
康绛雪本没有狩猎的心思,被平无奇提醒方注意到宫人们贴心地给他备了弓箭和箭筒。
眼下四下无人,没人笑话,闲着也是闲着,康绛雪便抽出一支箭,寻觅着猎物试了几下。
这种狩猎,对于康绛雪来说感觉和现在的“套圈”有点相似,射的时候总抱着希望能中的心理,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康绛雪接连放空,一个没中,只得使唤身边的侍从不停四散出去为他拾回箭矢。
侍从们都去捡箭,康绛雪有了空闲,平无奇抓住时机询问道:“陛下,您不想见到苻国舅?”
平无奇对待康绛雪一向极为认真,看出来也不奇怪,康绛雪知道他是自己人,也没打算瞒他:“嗯。”
平无奇为此露出犹豫的神情。
在侍奉小皇帝之前,平无奇并没有接触苻红浪的渠道,对这位苻红浪知之甚少,几乎没有耳闻,可看小皇帝的样子,竟是对这位有血缘关系的国舅爷颇为畏惧。小皇帝平时对外天不怕地不怕,为何单单对苻国舅这般态度?
平无奇询问道:“莫不是国舅爷曾经苛待于陛下?还是……”
康绛雪无意让平无奇误会或者乱猜,忙道:“都没有。”康绛雪停下来神色复杂地想了想,决定和平无奇说实话。
“他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但他这个人……不太正常,反社会人格,没有善恶观,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上次他差点被苻红浪扒掉马甲,现在想想还觉得害怕,真不敢再和那个反派一样的渣攻碰上。
平无奇听得认真,但并不是很理解“反社会”的意思,康绛雪便做了一些补充:“反社会人格也叫无情型人格障碍,说的是一个人生来便道德感低下,缺少同理心,感情缺失,有高攻击性。苻红浪便是这样,他的心是空的,看待事物的方式和别人不同,在他眼中,有生养之恩的父母都和地上的一只野狗几乎一样,只是活物而已,至于感情,爱恋,温柔,善意,他都感觉不到,他感觉到的唯有刺激和欲|望。”
平无奇听得眉头更加蹙起,两人正要说话,忽听旁边一道男声有几分沙哑道:“原来荧荧在背后是这般说我。”
那声音似乎想传达一股伤心之意,可说到尾巴却高高扬起,有种几乎忍耐不住的怪异笑声。
康绛雪的皮绷紧了,他一寸一寸极为缓慢地转过头,看见树旁站了个红衣男人。
男人倚在树旁,宛如一只凭空出现的红衣鬼魅,他的肤色十分白,细长的手指托着一只细杆烟斗,轻轻张嘴吐出了一口白雾。一刹,烟雾散去露出他细长的眉眼,一股子邪气扑面而来。
苻红浪就这样深深望着康绛雪,眼神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辨不分明。
康绛雪不知道苻红浪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找来的,但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这一刻,康绛雪真和猝死的感觉差不多,要不是平无奇立即拦在他身前挡住了苻红浪的视线,他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完了完了,他要没了!
苻红浪并没有给康绛雪在震惊之中多思多想的时间,他随便一挥手,便有人从后面出现拉住平无奇,在平无奇挣扎之前,苻红浪扯住了康绛雪身下红马的缰绳,一个翻身到了康绛雪的身后。
“驾!”
红马跑了起来,平无奇瞬间被甩在身后,焦急喊道:“陛下!”
康绛雪被苻红浪从身后夹持住,匆匆回头看见平无奇挣脱了宫人快步追上来,然而红马实在跑得太快,平无奇追了十多米还是被远远抛下。
苻红浪在耳边笑道:“倒是个好奴才,可惜生得平平无奇。”
这样一句话,放在平时肯定能把康绛雪逗笑,然而这样的场面别说笑,康绛雪想哭的心都有了。
正在此时,苻红浪单手扳住康绛雪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轻声笑道:“你看你,脸都白了。”
康绛雪骑在马上,被颠得厉害,现在又被强迫抬头,苻红浪那双眼睛在他面前晃得他头昏眼花,变故来得太快,康绛雪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苻红浪转手摸到康绛雪的胸口,又道:“荧荧,你听见没有,你的心快跳到我手上了。”
康绛雪的心狂跳是真的,被苻红浪捂住胸口,蓦然生出一股要被掏心的错觉,危机感让康绛雪强行冷静,高声喊道:“苻红浪!你要死啊!快放朕下来!”
刚刚说的那一番话被苻红浪听到,康绛雪的马甲和掉地上没什么区别,可即便如此,康绛雪还是死按着马甲不放,生怕苻红浪一时兴起把他剁了。只要小皇帝的身份还在,苻红浪应该还是会顾忌……
不对,别的渣攻可能会顾忌,但苻红浪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康绛雪越想越慌得厉害,着急问道:“你要带朕去哪里?你大胆!朕是皇帝!”
苻红浪还是笑眯眯:“荧荧害怕吗?”
又是这个问题,康绛雪梗着脖子回道:“朕怕你?你做梦!还有不要乱叫什么荧荧!你以前都不这么叫朕!”
苻红浪道:“以前不曾叫,以后却想叫了。”
康绛雪急道:“你恶不恶心!”
苻红浪笑着望着康绛雪,并不说话,忽然,他拉住缰绳,猛然间停了下来。这一停也不知道停在了何处,林子幽深又无人,似乎做什么都没人知道。
康绛雪怂得头皮发麻,忽然不敢说话了。
苻红浪率先下马,对康绛雪道:“下来。”
康绛雪:“……就不。”
苻红浪并不拉扯他,只笑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装了七八个不同颜色的药丸。
苻红浪道:“臣就知道,我们荧荧不给吃糖是不会听话的。”
康绛雪看着那盒子,汗毛都立起来了,等等,糖?这是糖吗???
这全都是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药啊!别人不知道苻红浪他还不知道吗!康绛雪蹭的一下从马上下来,急道:“朕下来!下来还不行吗!”
苻红浪笑意越来越深,他细细盯着康绛雪,慢悠悠道:“荧荧似是知道这糖是做什么用的。”
又一个扒马现场,康绛雪被逼得黔驴技穷,上次他身边还有宫人围观,现在只他一个人,当真是无计可施。
康绛雪彻底老实了,憋着不说话,苻红浪不着急,轻轻吸了一口烟,吐在小皇帝脸上:“荧荧上次嫌弃臣烟草味重,现下可好些?”
康绛雪吸了一嘴二手烟,艰难道:“好极了。”
苻红浪还不罢休,又喷了一口,问道:“可臣就怕荧荧不喜欢。”
康绛雪心中刷了一万遍“苻红浪给我爬”,面上忍痛回道:“喜欢,喜欢死了。”
苻红浪像是满意了,似笑非笑地盯着康绛雪不放,不多时,远处传来众多脚步声,侍奉的宫人们终于追了过来。
然而这人不是小皇帝的,而是苻红浪的,等人跪了一地之后,苻红浪吩咐道:“红幡。”
话音一落,宫人们立刻行动起来,在地上插起红幡围成了一个圆圈,康绛雪原本还没看明白这个操作是什么意思,等宫人们又开始在圆圈之中铺床,他才猛然醒悟过来这正是皇帝在野外宠幸人时候的阵仗。
……???
这什么意思?
宫人们动作极快,转眼间就收拾妥当,苻红浪拉住康绛雪,将他往红幡之中带。康绛雪搞不过他,当机立断一屁股坐在地上,动作十分无赖,奈何康绛雪为了自保根本顾不上这些。
苻红浪静静地看他耍无赖,悠悠问道:“荧荧这是干什么?”
康绛雪急死了:“你才是要干什么!”
苻红浪从容地回答,一副诚恳模样:“听说陛下前些日子遭了刺客,臣心中惦念,若不亲自查看,实在安不下心。”
这话谁信?康绛雪连连摇头:“朕身体好得很,宫中的太医早都看过了。”
苻红浪笑了,手探向怀中,道:“荧荧原来是想吃糖了。”
“……”
康绛雪顿时一句屁话都没有了,他从地上缓慢地站起来,苻红浪将他牵进红幡之中。
两人都站定之后,苻红浪将康绛雪推进软被里,道:“乖荧荧,脱衣服。”
康绛雪一脸麻木:“……”
苻红浪道:“要臣给你脱?”
康绛雪伸出尔康手,道:“别,我自己来。”
到了这会儿,康绛雪的马甲已经碎了一地,康绛心知肚明,倒也没有什么苻红浪是馋他身子的错误设想,苻红浪的欲|望一般是在将人折磨得痛不欲生之时才会升起,加上小皇帝本来就跟苻红浪长得有点像,在外貌上远没有美人受那么大的冲击力,所以现在多半还是有别的意图。
康绛雪没有反抗之力,干脆开始老老实实一层一层脱衣服,脱到里衣时苻红浪还没喊停,康绛雪只能咬咬牙完全脱掉了上衣,只留下一条亵裤。
这么一来,小皇帝一身牛奶皮暴露得彻彻底底。康绛雪在被子上盘腿坐好,被逼到一定地步反而佛了,豁出去一般就这么大咧咧被苻红浪审视。
苻红浪也不客气,他来到康绛雪身后,挽起袖子,捏着康绛雪的脖子一路往下……
完完整整地把小皇帝撸了一遍。
上一次见面时,康绛雪曾被苻红浪摸了一遍脑袋,那时不过一两分钟,已经难受得康绛雪度日如年,而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长,苻红浪实打实将小皇帝全身的骨头都给摸了一遍,苻红浪的手像是能释放出恶意,被他触碰之时,康绛雪骨头缝都塞满了寒气。
苻红浪撸皇帝的状态很认真,应该没有任何的轻薄意图,可他的动作细腻缠绵,康绛雪被他揽在中间,乍一看仿佛苻红浪在极端地占小皇帝的便宜。
苻红浪摸了半晌,兴致盎然:“骨骼未动,皮肤无损,毫发无伤,不是易容,也不是替身。”
“哈……”苻红浪笑着扳康绛雪的脸,问道,“荧荧,你是怎么进去的?”
这分明就是完全看破了康绛雪并不是小皇帝,而是一缕外来魂魄,见了两面就判断到这种地步,苻红浪绝得不能再绝了。
康绛雪答不上这话,所以并不回答,苻红浪接着问道:“你如何做到的?你还能出来吗?是人人都可以做到,还是只有你能如此?……世间竟有这般的事,莫非人死不是终点,却有轮回转世之说?”
要是这么讨论,这问题实在太大了,存在和意识这种事不应该和康绛雪探讨,他觉得苻红浪应该去找马克思。然而说话间苻红浪的眼神越来越幽深,看状态似乎逐渐进入了狂热之态,康绛雪自顾自穿起衣服来。
正在系里衣,苻红浪忽然用力扣住康绛雪的双手,追问道:“我又如何?我可能进去?”
康绛雪被捏疼了,急道:“不能!谁都不能,你老老实实在自己身体里待着得了!”
苻红浪道:“既然谁都不能,你为何会在这里?”
康绛雪无耻胡扯道:“因为我特殊!天选之子知不知道!”
苻红浪忽然笑了,他道:“天选之子?我不信。”
“……”康绛雪被苻红浪堵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想骂人,偏偏苻红浪不是陆巧,如今说开了他还真不敢乱骂。康绛雪试图继续穿衣服,苻红浪不知想了什么,按着他不许他穿,康绛雪烦死,无奈道:“你要干什么?”
苻红浪问:“我要是把天选之子掐死会怎么样?”
康绛雪愣了三秒钟没说话,而后神情浮现出一个问号:“?你不是不信吗!”
苻红浪道:“不试试却也不能确定。”
苻红浪的神情莫测,康绛雪一时之间还真不能分辨出苻红浪是不是在开玩笑,被搞到现在,康绛雪再佛系心态也有点崩了,他忽然拼命挣扎道:“放开我!!”
到了这种紧要关头,康绛雪生出了极大的气力,他抡起拳头使劲儿往苻红浪身上捶,用力喊道:“来人!!快来人!!”
四处都是苻红浪的人,康绛雪没有任何倚仗,虽然在呼救,可他心中却明白并没有人会为他而来。
他是背景板,强权面前,他的生死握在别人手上。康绛雪穿书以来,心中第一次涌起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可他的绝望被苻红浪轻松压下,苻红浪笑着道:“和荧荧开个玩笑罢了,荧荧怎么就当真了呢,臣还有好些话要和荧荧说,如何会舍得。”
康绛雪被吓得脸都白了,此刻却也明白苻红浪为何会忽然话锋一转,就在刚刚,苻红浪用实际行动推翻了康绛雪是天选之子的胡话。试问,哪个天选之子会被人捏在股掌之中随意玩弄?康绛雪的心中冒出了浓浓的寒意,在他浑浑噩噩度日之时,现实终究还是用重重一击提醒了他究竟有多无力。
他是一个人。
无人可以依赖。
就在此时,红幡之外传来了马蹄声和吵闹声,似乎有人在外面发生争执,不等康绛雪听出究竟发生了什么,红幡忽然被人掀开,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孔冲进了视线。
盛灵玉没有任何征兆地来到眼前,看见康绛雪被苻红浪赤|身按住的画面,他先是一怔,随后流露出不忍之态。他甩开了身边的好几位宫人,以无人可挡的态势来到康绛雪身边,从苻红浪手下抱出了小皇帝。
盛灵玉来得那样突然,那样快,他的脊背笔直,仿佛世间最挺拔的松。康绛雪在他身后,足足有好几秒的思绪空白,等他回过神来,声音几乎忍不住发抖:“你怎么会来?”
盛灵玉回道:“听见陛下唤我。”
标题回顾:朕不行,朕不可